岳莲楼今日打扮与初见时、或是在回心院时都不相同。他一头黑发全束在脑后,一身爽利的斥候服,腰间两柄剑。因他靠得近,靳岄发现他发上确实有细小冰珠,俊脸上没有一丝脂粉,所以身上气味才迥异于前。
靳岄和陈霜几乎同时爬起身。岳莲楼轻轻关了窗,在靳岄身边坐下,问他最近情况。
靳岄顾不得说自己:“你见到朝廷的人了么?”
“没有。”岳莲楼见他瞬间黯然,捏捏他的脸,“但我已经把你的法子详详细细告诉了咱们堂主。堂主写了老长一封信,亲自去见那人了。”
“谁人?”
“宫里一直在找你的那个人。”岳莲楼说,“你放心,已经交到他手上了。我回来那天,堂主说那人已经跟梁太师会面,商议你的方法。此人究竟是谁,我没见过,堂主也没有说过。”
靳岄大松了一口气。他不确定此法是否真的有效,但至少能为大瑀出一份力,他心中稍安。
但这位宫中的神秘人,着实令他猜疑。这人不可能是仁正皇帝,也不会是圣人。能直接面见梁太师的,靳岄心中一动:“是我的先生,谢……”
“不是。”岳莲楼盯着他的左臂,缓缓道,“我之所以来去这么快,因为明夜堂堂主、梁太师和那个人,现在都在碧山城。龙图钦和梁安崇已经会面一次,据说不欢而散。”
靳岄迫切想知道北戎与大瑀如何商谈,但连岳莲楼也不可能知道这其中细节。他对靳岄的手臂感兴趣:“你受伤了?怎么包着?”
陈霜搬了张凳子坐过来:“打了云洲王的家标。”
岳莲楼一顿:“什么?”
陈霜:“贺兰砜下的手。”
靳岄立刻解释:“他没有。是大巫攥住他的手烙下去的。”
岳莲楼抓住靳岄左臂,不言不语,仔细地拆开他裹伤的布条。陈霜手指在油捻上一弹,灯火亮起,他端着油灯靠近。
在昏黄灯光下,伤疤愈发显得可怖。靳岄别过头,岳莲楼却钳住他的下巴,命他看着自己:“靳岄,你看着它。”
靳岄只是摇头。他永远忘不了哲翁说的那句话,因这个印记,他成了驰望原的一头牲畜。或许还有更令他崩溃的,是他面对大巫、面对云洲王与哲翁的时候,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北戎是孤单的。他没有援助,无论如何都难以逃脱,除了身为鱼肉,任人宰割,他毫无其他办法。
怔忪间,面前的岳莲楼忽然低头,吻了吻那处伤痕。
“小将军,你是战士了。”他笑道,“这是你的第一个勋章。”
他松了手,把靳岄抱在怀里,力气很紧。“我也有这样的疤痕……当然不是奴隶印记,但对我来说,与奴隶印记并无任何区别。可有人告诉我,这是战士的勋章,是我曾活在世上的证明。小将军,这个印记不会令你有任何变化,你仍是你自己。”
他察觉瘦弱的靳岄在怀中放松了力气。
“你伤在哪里?”
岳莲楼坏笑:“在你不能看的地方。”
靳岄不知真假,又是吃惊又是难过地看着他。被他发亮的眼睛看着,岳莲楼也无法继续扯谎了,他指着自己脖子上那个金圈与金圈环扣上的红玉:“在这儿。”
对这颗红玉,靳岄印象深刻。一是因为它色泽丰盈漂亮,无一丝瑕疵,通体润泽,形状圆整,是颗上好的血玉。二是因为,这玉初看像是嵌在颈上金环的吊坠中,但靠近细看,会发现它实际上陷在岳莲楼的皮肤里。
红玉似是落在他锁骨凹陷处的一滴新血。
岳莲楼指着颈上饰物,笑道:“这玩意儿我自己可取不下来。”
靳岄一愣,片刻才意识到,金圈绕颈,竟是为了掩盖环着脖子的一圈伤疤!
“……你可怜我什么?”岳莲楼揉他冰冷的脸庞,盯着靳岄带了几分不忍与难过的的眼睛笑,“你啊,自己还未脱险,怎么总是记挂别人?我活得比你自在多了,不必可怜我。”
陈霜却补了一句:“当时情况确实挺险。”
“好吧,确实,差点儿就死了。”岳莲楼假装打了个冷战,“我若是没了,你们只能认识岳鬼楼,岂不可惜?”
他开始一通乱说,手脚也不安分,一会儿揉揉靳岄的伤疤,一会儿戳戳陈霜的笑涡。陈霜平日对着靳岄倒是挺活泼的,但和岳莲楼呆在一块儿,他文静得像第二个靳岄。
“你每次见完堂主都这么高兴,真挺恶心的。”他说。
岳莲楼脸色一沉,装作不悦,拎着陈霜衣襟扭头对靳岄说:“你休息吧,我出去骂骂陈霜。”
两人仍旧从窗口滑出,悄无声息地攀上屋顶。岳莲楼问陈霜:“阮不奇在哪儿?”
陈霜:“……你又要做什么?”
“她和你,一块儿骂。”岳莲楼脸上笑容全无,眸色冷酷,“她是不是又抬出自己那套‘静观其变’的说法?堂主说过,无论任何情况,保护靳岄为上,她是忘了,还是故意不听?”
两人低声交谈,朝卓卓卧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