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话也不确,车骑过江陵府时,途经八岭,前后便有六七骑匆匆掠过,个个眼中放光,但山间林深处,数十骑踌躇不定,一位适才经过万俟车仗的白脸汉子便道:“大哥,这伙官兵不过二三十骑,旗号大约是什么泽州使相府不晓得是何路数,想那泽州在杨神枪治下,哪里会有属吏从这里经过?莫不是金人罢?”
“泽州府?泽州府?”那为首的壮汉却久久思忖,突然惊叫:“是了!这伙动不得!鄂州王主事传下话来,沅州往鄂州路面上,万俟要过路往泽州赴任,诸寨皆不可妄动,否则江南晋城商号便要来寻不是!这贼竟是杀岳爷的祸首!看来杨神枪是要亲自下手了。”
当下众骑怃然,杨神枪看上的货,哪个敢动?何况岳二爷在河东,人人皆知,眼下杨神枪已经为岳雷讨了个“河东南路节度使”的衔,万俟北上,岂非往岳帅祭案上送三牲?如此这般,哪里还会有人下手?
开玩笑,自沅州至鄂州,一行人走得极慢,一日往往只走数十里,林深山险,水泽纵横,其间盗匪不在少数,哪个会卖万俟面子?若非杨再兴号令下来,只怕听说万俟通过,个个都会抢着发这笔“义”财!(虽然万俟早已经穷得叮响,一路上连饭钱都开不出来,被侍从们暗地里骂得要死。)
“大人,前方两条路,一是往鄂州暂歇,一是往襄阳过河,大人看,咱这是往哪路走?”护送的侍从们一路上走得疲乏,巴不得早早交卸了这差事,但途中若能到鄂州歇息一番,也还不错,再往北,一过襄阳,便是金人地界了,那时生死难卜,不是好耍处,因此个个都希望万俟能够同意往鄂州一行。
“鄂州?嗯”万俟一路上魂不守舍,本无可如何,眼下却突然惊醒过来:“不!不可!绝不可往鄂州!”
众吏皆在心中暗骂。但这般反应,分明是怕了鄂州御前军,若是闻说万俟到了鄂州,只怕军中一个莽汉便可冒死结果了这朝庭新官!没奈何,一行众人只得往襄阳而去。但让众人心中忐忑地,却是行不过十来里。后方突然冒出四五十骑来,个个都是精壮汉子,端地是人强马壮,皆目露凶光,远远吊在身后,不过数百步左右,如影随形。不肯稍去。
万俟见这伙人都是一般青衣服色。身佩短兵,却不像一般山贼那般穿得五花八门,个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竟然不输军中精锐,那里还不晓得情形不妙!但形势不由人,自家一个可靠地人都没有,一路上还得看这些名义上是自己属下的厮仆脸色,明知不好,却又能够如何?
万俟自然惊惶不安,麾下的侍从们却各自嘀嘀咕咕。达成了共识:只要后方那伙凶贼扑上来。立即扔下主子,各自逃命!这老东西反正看上去也离死不远了,没的拖累大家。
正尴尬间,前方官道旁数十座房舍相连,却到了一处小小村镇,酒旗高高飘起,还有几家馆舍。虽是村野之地。好歹能够歇歇脚了,放在平日间。侍从们早就各抢桌椅碗筷,眼下却都小心翼翼,为首者上前问道:“大人,这伙贼子紧紧吊着,此处便不用歇息了吧?等下到了襄阳府有官兵的州县,再歇息如何?”
万俟早已经怕过了,此刻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苦笑道:“蠢才,那贼子若要下手,会等到现在么?歇息用餐吧,要逃也须填饱了肚子,才快得起来!”
这话一出口,众侍从都哑然,毕竟动起手来,肚子空空地话,莫说反击只怕连逃跑都难,当下默默入村,叫店中伙计安排餐饭。
“哈哈!爷们的五藏庙也该祭祭了!小二哥,有好酒好肉没有?”
后方的壮汉们也纷纷下马,为首地在相邻地店面大马金刀地坐下,万俟这才看清楚,这贼首赤面长须,模样极为魁梧,众贼大呼小叫地喧嚷,个个喜笑颜开,不似万俟一伙个个愁眉不展,战战兢兢。一路上,万俟也晓得有过多路贼子盯,只是没有下手,但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嚣张的贼子,居然敢在官差面前如此放肆!
“爷!只须有银钱,小店有的是村酿好酒,鸡、鸭、牛、羊肉俱全!少不了爷好吃好喝地!”那小二听得这伙汉子大呼酒肉,抛过一锭银子来,不下二两重,早乐得笑裂了嘴。原来襄阳自岳帅时节,本是鱼米之乡,金人多不敢前来骚扰,眼下又平安了多年,比江南极富足处也不略差些。
稍移时,座间酒肉满溢,香气直飘过来,万俟身边侍从一边刨白饭下咸菜,一边大咽口水。
那伙贼人正在大碗酒大块肉吃喝,却见大道上两骑如飞而至,也是这般不带标志地青衣,却疾驰往那贼首处下马,附耳低声禀报,才听得数字,那贼首大是愕然,惊叫道:“果真如此!不成,某家得亲自去接应,你等在此看着,不许那狗贼侥幸逃了!”
众贼人轰然应诺。
万俟虽远远观看,不明所以,但见那贼首临去之前看着自己嘿嘿而笑,不怀好意,也是心头一颤。此时路边一只村犬晃过路边觅食,那贼首纵马上前,手中长刀闪电般长臂伸出,只听那狗“汪”地尖叫一声,已经倒卧血泊。
“哼!怕杀不死这老狗!”贼首纵马远去,却自扬起的泥尘中飘来这话。
万俟闻声大骇,看地面时,只见那狗尸分作两段,颈血四溅,身子犹在地面**,不由手足发颤,几乎抛却手中碗筷。
不多时,万俟率众用毕餐饭,起身先行,那伙贼人却似浑未察觉,犹自欢声喧嚷,纵情饮食,连眼角也不瞟一下这队官差。
万俟走得大半个时辰,还未听得背后大队马蹄声,但有驰驿通过,都是心中一抽。却始终没见群贼现身,心下活络起来,叫过身边从人,问道:“前方是何去处?可有小路到襄阳?”
侍从中有两位本来就有带路之责,闻言答道:“大人,前面是荆州府京山县。若往襄阳,此处却是大道,官兵往来极多,若是往荆州府去,也有大道,小路却不曾晓得,只怕贼匪更多。大人不妨再走一段。入京山县城中躲避。料那伙贼人还不敢到京山县城中放肆!”
万俟见说,面上怃然,心中却多了一丝希望:“到了京山县,便知会地方,多着兵马护送,本官有皇命在身,这点小小要求,应该不会有地方官作梗吧?”
但这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很久,眼看京山县已经近在咫尺,大道上行人车马渐渐多了起来。却有数骑青衣贼人又陆续掠过这队官差。万俟心中暗惊:“这是哪里的贼人?胆敢在官府眼皮底下这般作为?”
幸好贼人并没有动手。
“大人,今日料来没有大碍了!”领路地侍从吁了一大口气:“过了这片岭子,便是京山县城!”
万俟悬着地心这才放了下来,但没有想到的是,刚绕过两个小小土丘,前方官道竟然已经被堵塞!
前方三百步开外,百余骑立在道中。将官道挡得密不透风。远处车马行人都远远观看,却无人敢上前打听事端。万俟仔细看时。这伙人却并非此前吊尾地那伙,不但身上穿得乱七八糟,连在马背上的坐姿也是东倒西歪,个个看上去都斜眉吊眼的,哪里是正经大宋子民?但看个个骑的却是江南一般贼匪所不能拥有地大宋军马!那马股处都有烙印,万俟早年间也曾与军中多有交道,岂会不知?这伙贼子又是何出处?居然能够在军中借出马来?
万俟还在那里犹豫时,听得后面马蹄声骤起,回头一看,不下六七十骑从后方赶上,却不是那伙青衣贼人是谁?
“大大人”万俟身边一吏突然警醒:“依小地看来,前面这伙是军中老兵!后方的却不是官家兵马。”
万俟这时也看出些门道来了,前方拦路的虽然行为远不及后方的贼子“端方”,但一股子肃杀之气犹存,而且过半的骑手身着的恰是大宋鄂州军兵所着地夏季棉褂,民间虽然也有这样衣着,但要这般整齐划一,简单难看,却是极少有地。
“上去问问,哪位将军麾下,叫他们防备后面地贼人!”万俟此时抱一丝侥幸:“说不定这些个官兵,就是为了对付后面的贼子而来!”
那随侍跨马上前,在距离“官兵”三十步外止住,在马背上拱手道:“各位军爷,当面是泽州枢密行府相椽万俟大人,赴任路过荆州,往襄阳渡河。只是后面一伙贼子紧随不舍,不晓得众位是哪位将帅麾下,若能驱除了这伙贼子,万俟大人必在襄阳府为众位请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