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断响,漫天枪影散去,杨再兴提枪捋须微笑,岳霖立在厅中,手里只得半截白腊杆枪柄,枪头却随另半截枪柄远远抛到墙角去了。
“好!好!好!”杨再兴大笑道:“贤侄久在岭南,这一路岳家枪法竟然已经小有所成,实在难得!可惜岳家枪现随你二哥在河东坐镇渭州,否则当施展得更精妙些!嗯,再打熬些筋骨,不在你二哥之下!”
岳霖大喜,躬身受教,晓得自己枪法并没有练错,只是无岳家铁枪在手,才断在杨家枪下。
次日,天还未亮,相府门外已经一片喧嚷:“杨兄弟!快快起来!那老狗现在何处?”府上吏卒听得是牛皋声音,早早开了府门,迎牛皋入内,杨再兴苦笑着迎出来,惹得秋香好一阵不满。
“哈!”牛皋见面一声高叫:“老杨还睡得着?那老贼莫不是到了泽州?快带某家去看来!昨日高林留某家在解州等岳雷,老牛一晚没睡,就是要赶到泽州来,哪像杨兄弟这般好福气!”
杨再兴苦苦相劝,牛皋却才歇手,在相府用过餐饭,未到午时,岳雷也恰赶到,高林见牛皋时,笑道:“副帅这般辛苦,为何不多等半日?”牛皋没好气地瞪道:“咱老牛生就这副牛脾气,便是等不得人!”
杨再兴却将岳霖引出来,与岳雷见面,兄弟俩把臂大,岳雷连忙询问别来家人景况,牛皋却听得烦燥,独自在府中走来走去的发火,杨再兴看在眼里,不觉失笑。
是夜,泽州枢密行府大门紧闭,内里却是明烛高照,岳飞灵堂便设在相府正堂上,昔年的岳家军中兄弟纷纷上前致祭,三牲果品之类却一无所有,灵案前空空如也。
“押那老贼上来!”杨再兴终于恨声道。
………【第二百四十三章 遥记荆湖路,追悔有何益?斩首!】………
万俟是被两名相府护卫挟进堂来的。
举目四顾,六七丈宽阔的大堂上,只得十来位满身缟素的汉子跪在香案前,堂外则是戒备森严,不下五七十精锐汉子,将相府内堂守得密不透风。正当面香案上,香烟缭绕,两个紫檀灵位一大一小,隔得远了,看不仔细上面写的何人名讳。
“老夫眼拙”万俟嗫嗫嚅嚅道:“不知杨相何在?老夫奉旨”
说话间,伸手入怀,抖抖瑟瑟掏出一张薄薄的黄绢来,不知该递给哪位。杨再兴起身回首,道:“某家便是杨再兴!”
万俟惴惴道:“相公………太尉老夫奉旨,到此辅佐,招抚河北宋民,还望”
杨再兴点头示意,一名护卫夺下黄绢,呈至杨再兴面前,老杨细细阅罢,道:“既是如此,请大人上前来敬一柱香,再作道理。”
万俟年老昏花,闻言迈步上前,细细看时,却见主牌位上大书“故宋枢密副使岳飞”字样,大骇之下,倒退两步,几乎跌倒,颤声道:“相相公,此是何意?”
“哈哈哈哈!”杨再兴凄声大笑,叫道:“诸位贤侄,起来看看,告诉这位大人,今日是何意思?”
万俟四下细看,不由得浑身发颤,有如筛糠,其中牛皋是在临安碰过面的,岳雷也曾入大理寺与其父为伴,岳霖倒是在黄河水上初见,其余虽不能尽知,但大约皆是岳飞亲旧,哪一个不是大仇家!
万俟尚在那里不知所措,杨再兴已经大喝道:“还不跪下!”
万俟本来就已经手足俱软,闻得霹雳之声,不由自主地跪伏地面。杨再兴双手挟住老贼腋下,如鹰提雀鸟,直放至岳飞灵前,才对着灵位拱手道:“大哥!天日昭昭,善恶有报,今日天送此贼至大哥灵前,弟与众兄弟、侄儿方得报大哥血海冤仇。稍可慰大哥在天英灵,虽秦桧未诛,恶贼未尽,吾等留待他日。今且诛此主凶。大哥在天之灵且暂候着,必将此贼魂魄擒至炼狱之下,永不超生!”
万俟此时魂魄俱散,晓得难逃侥幸,突然清醒过来,高声道:“相公!相公不可如此!相公救老儿一救!………秦桧保举老夫到此任职,便是以老夫人头,陷相公及诸位公子于不义啊!相公!老儿当日为岳相入罪,实奉秦桧之命。并非老夫本意,岳家满门舍而不诛,是老夫死谏来的啊!”
岳雷闻言,大喝道:“老贼!还敢狡辩”
说话间。提住万俟后领,“呲啦”一声将后背撕开。道:“老贼曾记否,披麻戴孝之刑,是何人主意?”
万俟背心一阵暴凉,从骨子里冒出惧意来,遂不再言语,闭目垂泪,念起与岳飞初见时情形。
十六年前。绍兴二年。那时的岳飞年方三十一岁,已经成为江南四主帅之一。其时曹成据荆湖为寇,杨再兴还在曹成帐下效力,一柄铁枪,杀了多少前来进剿的朝廷勇将!四方束手之际,赵构终于遣岳飞进剿。
岳飞与曹成连番大战下来,不但收录了杨再兴,也将这股几乎称帝的势力连根拔起,换得了朝廷的半壁之安,也令荆湖一带民生顿复,一时岳家军威名天下震动,其时岳飞所任职不过为权知潭州府、权荆湖东路安抚使、马步军总管,兵马在收录曹成旧部之后去芜存精,不过两万三千余人,却让荆湖官民皆视为王师,天下间绝无敌手。
万俟其时正从枢密院编修的闲职上外放地方,参加防御曹成之役,可以这么说,当时曾与岳飞并肩作战过,虽然从事的不过是些后勤事务。曹成既灭,诸文武皆各有升赏,万俟先升任湖北转运判官,后来随着曹成之战竟全功,再升为湖北提点刑狱。
其时天下动荡,称王称霸者不在少数,曹成虽是其中影响最大者,其余早在此前就已经丧于岳飞枪下。但深山大泽间,实多有变乱者,更有北方官吏南下后逼得民间作反者。岳家军此时威名震动天下,震慑霄小,也让当时年近五旬地万俟看到了无限希望。但万俟利用这个机会的方法与众不同。岳飞眼看就要奉旨移师剿贼,却迎来了万俟的到访。
“岳元帅威震天下,荆湖千万生民赖之以安,老夫忝在地方,如何肯一旦舍岳帅离去!”万俟入内时,岳飞也才安顿好兵马,措置移师剿贼事宜,闻言笑道:“兵马所向,皆朝廷旨意,圣上指划,岂是末将所能左右?大人放心,只要余贼再敢兴风作浪,岳家军必回马荆湖,不致令搅扰地方。”
万俟捋须摇头:“老夫要的,却是荆湖万民长久之计,岂是一时之安?岳帅不嫌弃时,老夫倒有些愚见,不知岳帅肯用否?”
岳飞一愕,随即开颜道:“方今之世,凡有一计可助社稷,岳某安敢不用?老大人自中枢至地方,尽皆精熟,必有金玉良言以教飞,只管道来,某洗耳恭听!”
万俟起身拱手道:“老夫思之久矣,并非片刻可以尽言,此处有老夫手书数纸,望岳帅移师前拔冗一阅,庶不负老夫一番苦心,岳帅军务繁忙,不敢再搅扰,这便告辞!”
岳飞也不勉强,本来军中事务也不在少数,接过一封密闭好的书信过来,就着人送万俟出营。待略略观看这数张纸笺,却勃然大怒,叫道:“来人,速速将那万俟追回!”
待万俟几乎被岳飞麾下兵马自轿中擒回,满面茫然,问道:“岳帅如此急召,有何吩咐?莫非”
“哼!”岳飞气得发抖,将数张纸扔到万俟面前,怒喝道:“奏荆湖未靖,驻师曹贼旧地,据南北冲要,岁取课税,荆湖富足天下,足孚应用,以观时变这是甚么计策?今圣天子用兵之时,竟劝某为一己之私,拥兵自重,不奉诏旨,与曹成何异?飞虽不才,宁死不为此为忠不孝之事!大人在地方,飞岂不闻大人有悖朝廷处?念文武殊途,不忍直谏,谓大人能改之,岂料大人对飞愿效犬马有这番心意,如何不向朝廷尽忠!大人且将这妙计带回去,此后好自为之,莫谓大宋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