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家里这些日子事情多……今儿我娘跟我说,这两天就要去关家相见,所以……”
“你是不想去吗?”
敬平低下了头,小声应了一声:“嗯”。
“你跟你娘说了吗?”
敬平摇摇头,无奈地说:“我不敢和她说,怕她闹起来家里鸡犬不宁的,所以……”他抬起头来充满期盼地看着常生,近乎哀求:“您能和我二叔说说吗?这个家到底他才是一家之主,凡事还是他说了算。”
“可是……”常生皱起眉头看着他,为难地说:“这门亲事是你二叔的意思啊,他怎么会……自己反对自己呢?”
“所以……”敬平又张了几回嘴,才小心翼翼地说:“我才找您去帮我劝劝二叔。我听管家说……二叔听您的话。”
常生无奈地笑了一下,叹了口气:“或许以前可以,现在恐怕我说什么也没有用。何况,我也劝过,但他有他的想法,我觉得……或许他是对的。”
“常叔叔……”敬平绝望地看着他,快哭了的样子。“我不想自己的婚姻大事被别人安排,我想自己选择将来跟谁成亲,现在已经是民国了,不是封建时代了,每个有都应该有这个权力。但我不想跟家人为敌,我想心平气和地谈这件事。”
常生纳闷地看着他,好奇地问:“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先进的思想?”
“我……”敬平又低下头去,小声说:“我从书上看来的。”
“什么书?怎么我没看到过?”常生追问道:“是天天教你读书的段先生给你讲的吗?”
敬平这才点了下头,然后突然拉住常生的衣袖恳求道:“您别和别人说,我怕他们知道了就不让段先生再教我了。他是个好老师,他希望我可以做新时代的进步青年。”
常生笑了笑,安抚道:“好了,我不说,你跟先生好好读书吧。关于你的婚事,我再去和二少爷说说,但有没有用我可保证不了。”
“谢谢常叔叔!”敬平终于笑了,眼里又燃起了希望之光。
常生和敬平分开以后,便赶紧去了二少爷院子。管家正在二少爷屋外门廊下面交待小厮做事,看见常生回来了,便像见到救星一般,抬腿就迎了上去。“常少爷!您这些日子是去哪了?可我把急坏了!”
“怎么了?”常生连忙问。
“二少爷病了好几天了,家里的事不管也就罢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一阵,但生意上的事情三天不问就一堆事情要处理,钱啊账啊也都乱得很。码头又被查到一批走私货,警局的人等着回话。米铺的货源最近不稳定,主仓的米也快见底了,补货还没有着落。绸缎庄倒是省点心,但生意也不见起色,这账上的钱是越来越少。外头的事,我不懂,但听着也着急呀!”
“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二少爷。”常生抬脚进了二少爷的屋子,见丫头月绫正在扶着他喝汤药,便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碗,准备亲自喂他喝下。二少爷抬起眼皮看见面前的人是常生,便一把将碗推开了,常生没拿住,剩下的半碗汤药扣在了地上,碗也打碎了。
看着一地的汤水和碎片,常生忍耐地闭了下眼睛,然后不动声色地问道:“二少爷午饭吃了吗?”
月绫小声说:“还没。”
“去厨房把饭菜拿来。”
“是。”月绫扶着二少爷的肩膀让他依靠在床头,然后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常生站在床前看着不断咳嗽的二少爷,无奈地问道:“你现在难过、痛苦,我能理解。但你病着,总得有人照顾吧?”
“月绫……”二少爷一咳一边说:“会照顾我……不……不用你。”
常生一阵心酸,又问道:“那她有我照顾得仔细吗?”
二少爷看了他一眼,目光陌生而冷淡:“我说过……这段时间……我们不要见面。看见你……我的病更不会好。”
常生转过头去,咽下涌到喉咙口的哽咽,轻声叹道:“原来我们的情份这么浅,我以为是一辈子的事,没想到却连一年的时间都不到。”
二少爷一脸愠怒之色地低声道:“我……几时说过……就此与你分开?我需要时间!”
常生看着他,眼里蒙上一层雾气,充满了质疑和忧伤:“你是不是以为……现在把我推开,以后随时都能再把我抓回来?”
二少爷愣了一下,然后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一直无法再说话。常生也没再作声,对着空气发了会呆,然后拿来脸盆和毛巾,默默地把地上汤水擦了,把碎片也收拾了。
月绫提着三层竹篾饭筐进来的时候,常生正端着脸盆准备出去。“常少爷,我来吧!”月绫把饭筐交给常生,接过了他手中的脸盆就出去了。
常生又默默地把饭菜拿出来摆在桌上,然后才轻声问道:“是不是我在这里,你这饭也吃不下?”二少爷没说话,似乎是一种默认。常生叹了口气,小声说:“我现在去处理孔家字号各处生意上的麻烦。如果以后连这些也不用我再过问,麻烦你跟管家说一声,让他转告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少爷在床头默默地坐着,两行热泪从眼眶里滚落至腮边。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是无法面对常生,他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的头藏起来,身体却在瑟瑟发抖。
常生阴沉着脸出来时,听见桃花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禁不住顿了一下脚步。那是他的亲生骨肉,但他却连看都不能去看一眼,这种刺痛谁又能懂呢?他咬着牙,快步离开了孔家,奔铺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