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佳氏到底还是去了听风阁。方进了暖阁就看见悠然提着一只精巧的茶壶在冲泡热茶。她急着走了几步待要拜倒,侍立在侧的紫墨却一把扶住她,然后轻挽着她在软榻上坐了。
这时茶也好了。悠然斟了一杯递给她,轻笑道:“你来得正巧,尝尝我用梅花上的雪水煮的清茶!”紫墨推开窗户,让夹着淡淡梅香的清风吹进来,回头道:“福晋,您真有口福了,这雪水可是花了我们一整天的功夫方收了一小瓮,平日里格格都不舍得拿出来吃呢!”兆佳氏连忙道:“竟是如此!那媳妇就先谢过贵母妃的厚赐了!”
悠然却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佯怒道:“你听她胡说!不过一点子茶水罢了,还说什么厚赐!你再这么外道,就不要饮我的茶,或是干脆留些银子下来就当付这茶水钱了!如何?”紫墨忍不住轻笑起来,看了看嘴角跟着微微勾起的兆佳氏,悄悄退出去。
微风夹着些许凉意吹得一室的清爽,被两人这么一打趣,兆佳氏已无方进门时的忐忑不安。她浅浅抿了一口,笑道:“果然是好茶!”悠然点点头得意地说:“自然是好茶!可以静心呢,你说是吗?”
兆佳氏愣了愣,这才觉得焦灼的心不知何时已平静下来。她抬起头看着悠然,缓缓将自己的来意说个明白。悠然间或替她续满茶水,并不插言;只有在她提起十三阿哥可能的病情,忍不住泣不成声时,拍拍她的背,只是静静倾听,眼里全是了解与支持。
过了半晌,兆佳氏终于把压在心中的担忧惶恐说出来,热切地看着悠然,想从她这里得到一点希望。悠然沉吟片刻,开口道:“我会试试看!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兆佳氏大喜过望,就要跪下行礼,心情激荡之下竟差点一头栽到地上。悠然连忙扶住将她按到椅子上,柔声道:“你莫要着急!皇上对小十三素来器重,不会让他有事的!”
当晚,皇帝夜宿听风阁。悠然最知他的性情,边替他揉捏颈肩一边就将兆佳氏的请托一一道来。皇帝懒懒地趴在软榻上,听她说完后翻过来将她困在身下,佯怒道:“后宫不得干政!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悠然瞪大眼睛无辜地说:“我自然是懂的!你看我何时干政了?不过传达一个爱夫心切的女子的心里话罢了!”
想了想笑眯眯地又道:“小十三最乖巧,嗯,要说我是心疼自己的孩子也是可以的!”伸出纤细的食指点点皇帝的胸膛,轻问:“你,莫非就不心疼?他是你最欣赏的孩子,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受苦?”
皇帝轻咬了咬她的耳朵,恨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最欣赏他?哼!一个不忠不孝的逆子!关他几个月就受不住了?真是没用!哪像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子孙!若是带兵打仗,在雪地一呆就是几个月的,那怎么办?”
悠然回抱住他,也不反驳,只是淡淡陈述道:“听说他的腿湿寒入侵,如今要人扶着方能行走。照这样下去,他的腿怕是要废了!”皇帝一愣,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口上尤自强道:“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那个蠢材!”
见悠然不赞同的摇头,这才嘀咕道:“病了不说,不是蠢材是什么?”
悠然笑着亲亲他的嘴角道:“关了这么久你的气也该消啦!他有这样重情重义的好品性,你这个做阿玛的应该欢喜才是啊!”皇帝想了想无奈地道:“好啦!我会派太医去诊治!听你这么一说,反倒是我这个做阿玛的不是。”
她张张嘴正要说话,皇帝以吻封缄,良久之后方正色道:“悠然,此等事情你再不能插手了知道吗?”
悠然点点头郑重应下:“好,下不为例!只是小十三呢?太医看过如何呢?是不是该让他出来啊?”他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不能!他那样的性子出来之后只会被别人当枪使!上回的事就是教训!”悠然皱着眉头道:“我知道你的苦心,可是那样的环境只怕会拖垮他!到时候你教他如何自处?”
皇帝想了半晌,终是说:“好啦!我不会毁了自己的儿子的!我会想个万全之策的!”悠然这才满意的露出笑厣,柔声说:“难为你啦!”他懊恼的轻拍她的脸,不满地说:“你再为这些不相干的事操心,我必会罚你!”
她自然连连点头。两人耳鬓厮磨一阵,皇帝忽然又问:“今儿你见过佟家的人了?”
悠然不由得收起笑意,闷闷地点头。他沉吟道:“不欢喜以后就别见了!你安安心心在宫里,谁也别想搅了你的清静!还听说皇额娘要你管事?”见她一脸不愉,忙笑道:“你就当哄她开心罢!你愿意理的便理,不愿意的自有人抢着来管呢!”嘴上这般说,皇帝却因此留意起来。
兆佳氏一直以为悠然会如德妃说过的那样,先求恳太后,再由太后出面劝说皇上。未曾想过了两三日,就传来皇上怒斥贵妃的消息。悠然遭到斥责,那为十三阿哥求情的事情自然化为泡影。皇上没有迁怒于人就算好的了。 她心里虽然失望,更多的却是愧疚,到底是为了自已的请托才惹得皇上龙颜大怒,若是因此而失了帝心,那更是自己的罪过。于是一心想着要来听风阁陪罪,顺便摸摸皇上的心思。
默契
兆佳氏从慈宁宫过来,方行至听风阁右侧的回廊,就看到一个身着金黄色蟒袍的男子负手立于廊下。那人头上只是一顶结红色玛瑙珠子的黑缎便帽,黑色织金缎镶边披领,马蹄袖略略挽起,绣九条蟒,分明是位皇子装束。她犹豫片刻终是走上前去,想着打声招呼便是了。
那人听到脚步声缓缓回头,她一看暗叫不巧,竟是兄弟中最是冷面冷心的四阿哥。她急步几步唤道:“见过四哥!”彼时胤禛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却因为蓄着短须,脸上少有喜怒,便显出几分深沉来。他竟似专程在此处等她的,劈头就问:“你是来跟雅母妃请安的?”
兆佳氏点头应道:“正是呢!”
四阿哥唔了一声,忽然淡淡地说:“十三弟的事自有我来办理!以后你莫要再烦母妃了。”她哪会不知所指何事?连忙应道:“四哥说的是!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本想着试试看,若是母妃觉得难为便罢了!谁料想——早知皇阿玛会因此而恼怒母妃,我就不会来给她添麻烦了!”
四阿哥沉默片刻后轻声说:“她心最软,只要是咱们几个的事,她就不会觉得难为!”她也不敢接话。却听他续道:“你自去罢!你四嫂也在那里。至于十三弟那头,你就放心罢!”
提起十三阿哥,兆佳氏也顾不得他的冷脸,她深知四阿哥绝不是那种胡乱说话的人,他这样说定是有些把握的。连忙追问道:“四哥这样说我自然是放心的!可是,母妃那头不是——”
四阿哥迟疑半晌,终淡淡解释道:“她虽然受些斥责,但皇阿玛多半会允了她的请求!”想了想又郑重叮嘱道:“此事你知道就是了!莫再给她添麻烦!”兆佳氏连声答应,欢欢喜喜地去听风阁了!
刚进院门就听到小十七的声音:“我叫你什么时候回来?”她好奇地朝那头望过去,就看到十二岁的十七阿哥叉着腰一本正经地教训两个更小的孩子。她玩心大起,悄悄绕到前面一看,竟是四阿哥府上的两个小阿哥。孩子们都穿着簇新的衣裳,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粉嘟嘟地像个年画上的金童。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九岁多一点的弘昀乖乖应道:“在日头挂在树梢的时候回来。”
小十七气急败坏地说:“现在呢?日头都挂在树腰了!”
五岁大的弘时无辜地分辩道:“可是十七叔,我在的那处只有一棵小树,没有这颗这么高!”见小十七气得浑身发抖,连忙跑过去拉住他的手扭着身子撒娇道:“十七叔不要生气嘛!小小三知道错了!”小十七哼了一声把头仰得高高的,摆出长辈的架势来,理也不理两个小侄儿。
兆佳氏忍不住笑出声来,打趣道:“十七叔好没长辈的风范,没得让小辈们看了笑话!”悠然坐在窗前见她前来笑着招招手道:“今儿怎么有空来?方才还跟瑾慧说起你呢!”兆佳氏走过去郑重的福下身去:“我替我们爷谢过贵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