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轻愁?她的神情为何这样飘忽?
正当太子心思纷乱呆立院中时,她忽然冲着他微微一笑,开口道:“太子你来了。”
太子呆呆地“嗯”了一声,负着手局促地偏过头去。悠然补充说:“皇上外出议事,你要寻他便去府衙吧。”
这些年来皇帝对之委以重任,她与太子已多年不见,即使是宫中大宴及阖宫朝觐之时,也是谨守上下分际相隔甚远,和其他亲近的阿哥们自是不同,所以面上只是淡淡且有些疏远。
太子却以为她在避讳自己的身份,本想着说句请安的话然后就此退出,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变成:“我在此等候皇阿玛就是。”见她眨了眨清亮的眼,干咳一声急急补充道:“未时将过,皇阿玛怕是快回了。”这时确是皇帝歇午觉的时辰,悠然点点头站起身来说:“请太子进正厅稍坐,我去命人沏茶来。”
紫墨奉了茶水上来便侍立一旁,悠然请太子上座,自己坐在下首,两人一时无话。悠然想了想温声问道:“太子最近可好?”太子应道:“好,多谢……关心!”他与悠然年岁相当,那“母妃”二字着实叫不出口,含糊了半晌终是没有吐出两个称呼。悠然也不在意,笑着说起:“前些日子听皇上说,太子你办理政务,如泰山之固,他在外则心意舒畅事无烦扰呢!”太子一愣,方记起这些话也在皇父给自己的朱批上,如今悠然却随意说起,可见其圣眷之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闷闷地坐着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子方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都叫三弟四弟的名字,却一直都叫我太子!”
悠然替他续了茶水,笑道:“你乃太子之尊,名讳岂是随意叫得的?大家也都称你为太子不是吗?”太子端起茶杯,袅袅升腾的雾气在他眼前缭绕遮住了他的神色,只听他轻声说:“幼时咱们也算是同窗,也曾一同看梅赏雪,吟诗填词。如今却个个都与我生份了。”顿了顿又说:“你,待我也疏远得很。”
满头大汗的小胤禄和胤礼冲了进来大声嚷道:“母妃母妃,那个姓吴的官儿领了帮玩杂耍的,咱们快去瞧瞧!说是整个山东最厉害的呢!”悠然待要开口,太子清咳一声板着脸说:“真是没有规矩!这般吵闹成何体统?!”小哥俩这才留意到太子哥哥坐在上首一脸不豫地盯着自己,连忙收起笑意恭恭敬敬地请安。
悠然面色平静地对紫墨招招手命她拿温帕子来给两个小的擦脸,太子却在她淡漠从容的脸上看出一丝不悦来,连忙缓和了神色说:“起吧,都是兄弟,就不必这么多礼了。”悠然拉了两个坐在身边替他们擦了擦汗柔声问道:“你方才说是吴知州领杂耍团来的?”胤礼乖乖点头。她想了想抬头对太子笑说:“想是地方上为迎皇上和太子御驾,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和乐,故请了民间艺人前来献艺以示恭敬欢喜之意罢。不如太子领小阿哥们去看看?”
太子原来不喜喧哗吵闹,对这些民间杂耍更是不感兴趣,见她对自己笑语晏晏,哪有不应之理?便走近前想牵起两个弟弟的手,靠近之时却嗅到似梅似荷的淡淡幽香。忽然想起前些时候听到的那个传闻,忍不住向前一步,沉声问道:“你,薰的什么香?”悠然眼睫微动淡淡地说:“太子殿下,我从不薰香。”
小十七痛呼一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太子在恍神失措之中竟把兄弟的手抓出了红印。小十六仰着头看着太子黑着一张俊脸,神情变幻莫测。悠然轻轻磕了下茶杯对紫墨说:“吩咐下去,领这些民间艺人在府前校场献艺。”
紫墨领命去了,太子方如梦初醒,惨白着神色勉强笑道:“我,我先去了。等皇阿玛回时,我再来跟皇阿玛请安!”
南巡(下)
悠然挽了衣袖下厨做了几道小菜,剪了几枝芙蓉盛在青花瓷宽口矮花瓶里,摆放在餐桌正中,重重花瓣簇拥在一起开得极热烈。酉时中,皇帝携了胤祥方返回跸处,侍卫就来回禀太子来了。
皇帝微不可见地皱皱眉,随即哈哈一笑对胤祥说:“你母妃难得下厨做好菜,今儿可好,大家伙儿都有口福了!”太子正好进来,转口打趣道:“保成这般赶巧,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闻香下马知味停车?”见他愣愣地没有反应,加了一句:“你母妃的好手艺是出了名的,只是她难得动手。”太子这才笑道:“原来如此!儿子还说这一路上饮食不如宫中,只怕皇阿玛不合胃口,知道竟有女易牙在侧,儿子也放心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儿子今儿沾皇阿玛的光也来一饱口福!”
皇帝佯装生气道:“你是在说朕难将养吗?当年在战场上虽不是和将士同寝同食,但也是食军粮住帐蓬,如今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倘还不合胃口的话,那也未免太娇贵了些!”太子连忙俯身应道:“皇阿玛教训得是。”
皇帝开颜一笑亲扶他起来说:“朕知道你孝顺!只是你这个太子久居安乐之地日久,莫忘了边陲将士才是。”
小十六小十七乖乖站在一旁眼睛往桌上瞟了又瞟。太子低头应道:“儿子明白了。”皇帝坐在上座,太子坐在左面,小十六小十七在右边坐了,悠然亲自执了银勺为皇帝太子添了炖汤。皇帝端起玉碗嗅了嗅,问:“这是什么汤?”悠然答道:“回皇上,是沙参玉竹煲老鸭汤。这个时候最合适。”
她站在太子右侧,为太子添盛,衣袖间隐隐的香气中又夹了丝丝油烟味。太子饮了一口,汤确实很好,可是他却连好字都不忍说。悠然为众人添了第一碗后便放了银匙换李德全侍候,福了福身说:“恕我先行一步,请皇上太子阿哥们慢用。”皇帝头也不抬淡淡“唔”了声,小哥俩运筷如飞,哪里得空理会?太子想要问她为何不留下来一同用饭,想要说千金之躯为何要染得一身烟火气,最后终是未能说出口,捧起汤慢慢啜饮。
晚膳过后,太子细细禀了有关济南人口如何官员如何土地如何治安如何,事无巨细一一道来。两小的因着皇父在,强打着精神坐直了身子。戌时末方禀报完毕,领了兄弟们起身告退。
皇帝进了内室就见悠然抱着膝蜷缩在软椅里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他走过去拢她入怀,发现衣衫单薄手指冰凉,便怜惜地说:“到底入秋了,白日里再暖和这会子仍是下了凉,怎地不多加件衣裳?”悠然摇摇头说:“我不觉得冷。”皇帝又问:“用罢晚膳了没?”见她默默点头,叹息道:“还想着就咱们俩个安安静静地用回晚膳,没想到他们几个也来了,你辛辛苦苦忙了半晌,却便宜了那帮小子,哼!”悠然轻道:“不过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哪称得上什么辛苦!”皇帝温言道:“一路上委屈你了。”
悠然窝在他怀里伸了手指描画衣襟上张牙舞爪的龙纹,说:“不是委屈,是觉得闷。”语声极低像一声浅浅的叹息。皇帝抱紧她在耳边柔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等过了两日咱们就去趵突泉边煮茶,再去泰山登高。”想了想说:“今儿不是有杂耍吗?你久居深宫想是没见过这些玩意儿,去看了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