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力
闰四月二十一,圣驾阅高家堰堤工后启程回京。回京后临朝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委派江苏巡抚、苏杭两地知府。这从缺的官职,一个从二品,两个从四品,却因为所辖之处为富庶之地,于是变得郑重其事。皇帝于乾清宫御门听政,命列位大臣举奏合适人选。
大阿哥听在耳朵里,微微咳嗽一声,低着头向文官列中看了一眼,吏部右侍郎站出一步跪禀道:“回皇上,奴才斗胆举荐盐运使李煦下同知徐长权,此人乃三十五年间的进士,为官近十载,恪尽职守,历年考绩都为甲等。”
他略侧着头瞧见大阿哥嘴角的笑意,接着道:“奴才以为可任苏州知府。”
户部侍郎出列禀道:“皇上,奴才以为不妥。徐长权乃浙江人氏,江浙相距不足百里,两地实为一地。按我朝律令,官员不得回原籍任职地方。奴才举荐张华庭,乃三十二年进士,此人现任嘉兴同知,熟悉江南一带民生庶务,奴才以为,可任知府。”
吏部尚书拱手出列:“回皇上,奴才举荐原山东巡抚噶礼任江苏巡抚一职。”
此言一出,大阿哥大吃一惊,想道:噶礼是九阿哥姻亲,而九阿哥素与八阿哥交好。八阿哥,却是站在自已这边的,吏部尚书目前立场不明,这会子如此行事到底有何深意?是这老狐狸开始倾向于自己?还是另有他人授意?会不会是太子的意思?那目的何在?哦,莫非是为上次画像之事向自已示好?有可能。人人都知道这噶礼在敛财上是有名的“能吏”,若能得他臂助,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若真得此好处,自已就万万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念及此处,不由得看向太子,却发现太子神色庄重似是未觉,在心里头就更加肯定先前的揣测,暗地里得意非凡。
户部尚书出列荐原按察史司按察史张伯行任江苏巡抚,立时就有人跳出来驳该员刚愎自用,非能吏廉吏;另一人方开口荐直隶州知州王宁春,另一官员斥该员年迈体弱,无力担此重任……
三、四、五、七、八几位阿哥肃立其中,眼观鼻鼻观心,皆缄默不语。只有当提及张伯行时四阿哥神色微动。皇帝高踞宝座,将底下诸般神态尽收眼底,面沉如水却是一言不发。待半数以上臣工纷纷粉墨登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半晌,方冷哼道:“真是朕的能臣干吏!”
满堂俱静。皇帝厉眼扫过殿下群臣,又是冷冷一笑:“为区区三个外官任命争执不休,哼!是没有人选,还是人选太多?要不要朕再革掉一批?”不经意看向大阿哥和太子,慢声续问:“ 又或者嫌日子过得太安逸,来朕眼前唱大戏来了?”臣下自是齐齐拜倒,口称“奴才不敢!”
皇帝望着底下的红顶子,眼底一片森然,哂笑道:“哦!不敢吗?!”群臣跪伏在地不敢出声。大殿左边的龙纹大鼎燃着檀香,太过浓郁的香气充斥在这暗沉沉的大殿里,竟让人觉得憋闷得喘不过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天窗洒下来,许是殿顶太高,并不令人觉得有半丝暖意。
不知跪了多久,听见皇帝清咳一声淡淡说道:“都起吧!”众臣才佝偻着身子起身。李光地瞧见皇帝神色间已颇有些不耐,遂出列提议:“皇上,此事暂无定论,不如待臣等回去细细商议后明日将人选写成折子呈上?”皇帝对他素来倚重,遂沉声说:“既是如此,就明日来议罢!”
内侍高呼“退朝”尾随皇帝离去。一众大臣行礼恭送圣驾后犹自窃窃私语。出了养心殿,大阿哥被一众大臣围住,眼睛却不住看向远远站阶前的八阿哥,谁想八阿哥并不理睬,向太子行过礼后施施然走了。
紫墨端着小点心放在石榴花下的小几上,笑着说:“小阿哥们,先吃些点心吧!这风筝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画得好的。”小十六陪着笑对胤礼说:“十七弟,歇歇再画罢!都画了一个时辰了,我的脚都蹲得麻了!”小十七嘟着嘴说:“不行!母妃说只有今天准咱们放风筝,今天都过了好些时辰了,风筝还没画好!”
小十六只好陪着他接着画,小声说:“三月三都过了,这会子再放也没多大意思!”小顺子灵活的绑着风筝架子,笑着说:“十六阿哥有所不知,年头主子就答应了三月三陪几位小阿哥放风筝,十七阿哥日日念着呢!后来您陪着主子出宫去了错过了日子不是?主子说:这风筝啊什么时候都能放的。人无信不立!既是应承了的事情自当遵守诺言。所以特特求了皇上方得这今儿这一天的空闲呢!”
悠然拉着两小的起身,接过画笔替他们把画涂上颜色,交给小顺子。不一会功夫,一个五彩长羽风筝就好了。小十七顾不得满手的点心屑,抓起风筝就跑。小十六倒底年长些,追上去接过风筝,胸有成竹地交待他拿着线轴,自己把风筝举得高高的开始奔跑。很快,风筝飞起来了,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奔跑欢唱:“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带着画了小鸟的风筝……”
“——和白云去做伴。抓起泥土试试风,放开长长的线,如今正是春风暖,处处是笑脸——”胤禩领着九、十、十四几位阿哥不知来了多久,站在院门处正跟着小十六他们一起唱。八阿哥已是多罗贝勒,长身玉立站在树下,细长的凤眼里隐藏着冷静的贵气,眉如墨染眼角斜飞,高挺的鼻子显出坚毅的心性,二十几岁的年纪已有精彩至极的风彩气度,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开心的唱着童谣。到了最后小十竟也跑过去跟两个小弟弟玩到一处。
胤禩在三十八年开衙建府后就少于宫中走动。领着两个弟弟见过礼后,寻了树下的石凳坐了,笑着对悠然说:“见到十六弟放风筝就想起从前。让母妃笑话了!”
紫墨奉了甜汤上来,悠然摇头:“我又怎会笑你!我只会觉得欢喜!”又端了一盅递给兄弟几个,柔声说:“入了夏,就要饮些清热的汤。你们来得巧,正好煮了柠檬蜂蜜茶。”八阿哥双手接过饮了一口,汤熬得很清甜,仍是记忆中的味道,连温度都是适口的温热。忍不住一饮而尽,轻声说:“只有母妃这里什么也没变!”
大阿哥再见到胤禩时已是第二日早朝上。太子同李光地共呈折子推举按察史张伯行升任江苏巡抚,原太原知府齐文沛于上月卸任后平调任苏州知府,原顺天府尹刘知节调任杭州知府。此折呈上,皇帝准奏下发,众臣皆称“皇上圣明”。
散朝时,太子冲着大阿哥微微一笑遂回东宫,却被大阿哥满腹怨气的拦住:“还没恭喜太子又多得臂助!”太子惊讶地反问道:“直郡王这话从何说起?我朝官员忠于皇上忠于大清,岂可说是本宫一人的臂助?”大阿哥诘问道:“你敢说齐文沛不是你的人?你敢说张伯行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太子掸掸袖子轻描淡写的说:“你是在怀疑太傅对皇阿玛的忠心,还是在怀疑皇阿玛?”大阿哥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太子负着手头也不回地去了。
情份
八阿哥府第坐落在西直门外,内务府当年修建时按多罗贝勒爵位所造,八福晋却嫌粗糙,又添了十几万两银子重新布置一番,虽有规格摆在那儿不能逾矩,却在格局陈设上下了不少功夫,里头别有洞天,一桌一椅都极精致。旁边就是四贝勒府和五贝勒府,几个阿哥没有这么多讲究,衬得八贝勒府更是与众不同。
大阿哥来了坐在花厅上坐,饮着今春新贡的君山银针,手指在沉香木椅手上轻轻磕着,赞叹道:“往你这儿一坐,方觉得我那处寒碜得跟个土窑似的。”胤禩淡淡一笑:“这话说得过了。堂堂郡王府岂是我区区一个贝勒府可以比得上的!大哥这般说才是寒碜于我呢!”
大阿哥哈哈一笑摆摆手道:“除了比你这儿大些,又有哪处比得上你?不过是个粗坯罢了!哪里如八弟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