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废皇太子幽禁咸安宫,二十四日,颁诏天下。
废黜太子当日,皇帝竟大病了一场。将养了几日再上朝时,已不见先前的憔悴倦容,除却略显消瘦之外,神色依然帝威森重。朝堂上不断有大臣出面奏请皇帝收回成命,其间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无人得知。皇帝将内务府总管凌普抄家处斩,命八贝勒署理内务府总管,又将请求复立太子的折子留中不发。
这番动作令有些人终于按捺不住:大阿哥活跃非凡,八阿哥初露峥嵘,各方势力纷纷浮出水面,开始新一轮的角逐。对于这上上下下涌动的暗潮,皇帝一直冷眼旁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朝堂上的纷争,一星半点传到后宫里来。后宫虽不预前朝政务,但谁家没有父兄子侄在朝中?朝堂后宫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更不用说牵扯其中的还有几位阿哥!故此,后宫众人也是各怀心思,是掩也掩不住的波涛起伏。惠妃开始常去储秀宫良妃处走动,荣妃也渐与定嫔往来,宜妃的长春宫更是门庭若市。
皇帝自九月起就未召见过妃嫔侍寝,返京后除去慈宁宫请安后再未曾去往后宫某处。甚至在他患病之时,也是传了口谕不见任何人,这竟是从未有过的事。
一晃又是悠然的生辰。
前日下了一场雪,积雪不厚,将好把四处污秽掩藏,留下白茫茫一片净土。
紫墨带着寒气捧着几枝梅花从外头回来,见悠然已经起身,便寻花瓶插了,口里笑道:“今儿是格格的生辰,后院儿的梅花早早的就开了,不枉格格平日里细心照料,可见草木也是个有灵性的!”
乌恩一面替悠然戴上珠钗一面接口笑道:“今年雪也下得特别早,还想着格格回宫赶得上再酿几坛桂花酒的,看来啊,只能做梅花糕啦!呵呵”悠然抿嘴一笑打趣道:“前儿还说盼我早些回来,是因为挂念我,如今看来,竟是别有用心!好个馋嘴的丫头!趁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又偷喝了我的酒?”
乌恩皱皱鼻子,眯起眼睛状似回味,得意的说:“只喝了一点点哦!”紫墨一本正经的揽下活计:“格格,不如我去瞧瞧,去年埋在桂花树下的酒还剩下多少!瞧瞧她的月例够不够付这酒钱!”乌恩瞪大眼睛正要撒赖,却听悠然正色道:“我可不知她还有什么月例,去年不是已将今年的月例支了去么?哦,我还记得是买了四季鲜花点心。”说完自已也忍不住笑起来。
乌恩小脸马上垮了下来,嘟着嘴说:“是哦!”皱着眉头还想着要不要支下一年的月例时,紫墨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笑了半晌,方板起脸来嗔怪道:“还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就知道吃!若不是格格护着你,哪时候被人吃了都不知道!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也不动动脑子!”
乌恩一脸无辜,眨着眼睛不说话。悠然摇摇头柔声说:“好啦!就由着她吧。这宫里头聪明人太多,像她这样的天真淳朴才是难得。乌恩,你去把桂花酒取出来吧。”
瞧着乌恩欢喜的跑出去,紫墨叹了口气:“都是格格惯的她!幸好这么多年没惹出什么祸事来!”悠然笑而不答,转开话头问:“今日可有什么礼送来?”
她素来不理这些,听她忽然问起,紫墨不由得愣了愣方回过神来回道:“后宫的主子早两日就送了,都是些首饰衣料等物。今年惠主子送得尤为贵重,是一盒上好的合浦珍珠,宜主子几日前开始称病谢客,昨晚派人送了一串蜜蜡珠串,还说身体不适不便前来,等过些时候再跟格格陪罪。然后就是几位阿哥送来的礼——”
说到此节她停了停,看悠然点头示意方续道:“四阿哥仍是一卷手抄的佛经和两盒香料,八阿哥送的是一件狐裘,其余几位阿哥也跟往年送的礼价值相当,不算贵重。只大阿哥送的礼不同往常,是一套十二件的玉杯。另外,太子和十三阿哥未送礼。”
悠然点点头轻声说:“宜姐姐是个聪明人。”
紫墨拉着她坐下,咬咬唇说得认真:“皇上也没送礼来!这么久也没来过听风阁,格格,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
悠然垂下眼帘,口气淡然:“为何担心?他日理万机,不得空也不出奇。”
紫墨笑问:“是吗?格格为何总要在慈宁宫停留至晚膳时分?是因为那个时候皇上会去请安不是吗?”悠然面上一红,却淡淡解释道:“他病了好些天,我总要想法子瞧瞧他,看他无恙方才安心呢!我倒有些担心太子和胤祥!太子遭此变故,也不知弘晳是否有被波及,他与宝音有婚约在身,我真怕他们今后的日子难过;还有小十三,那样聪敏善良的孩子,我无法想像他到底因何种原由,竟被圈在养蜂夹道湿冷的高墙内!”
紫墨沉吟道:“听说太子被废之时,弘晳贝勒倒未被夺去爵位。只是十三阿哥那边。还没听什么消息传来。格格,要不要我去想法子打听打听?”
悠然却是毫不犹豫地摇头:“紫墨,不要私下打听什么,我想知道些什么,我自会去问皇上。他愿意让我知道,他就会说,他不愿意的,我也不再多问。若你在外头听到的是他不愿意被人知晓的,只怕会惹来是非!你明白吗?”
紫墨听她说得郑重,连忙笑道:“格格,你以为我是乌恩那丫头吗?我知道分寸的!”
用早膳时,悠然忽然吩咐:“多备些酒菜,晚上我要宴客。”
悠然来到乾清宫时,皇帝还未下朝。方进垂花门就看到李德全站在廊下,看着正在清扫着积雪的几个小苏拉,一脸的严肃。两个小太监见她过来,急忙打千儿行礼。李德全方回过神来,笑着迎上来:“给贵主子请安!”看她独自一人前来,惊讶的问:“这天冷路滑的,怎没有人跟着主子?”
悠然笑笑:“横竖是走惯了的,你还怕我寻不到路不成?”说完就往西暖阁走,不料两个侍卫拦住她的去路。她皱皱眉头,疑惑的看向李德全:“李公公,这是何故?许久未来乾清宫,什么时候改了规矩?连我都进不得了?”
李德全陪着笑脸低声应道:“贵主子,前些日子皇上龙体欠安,太医说需要静养调理,皇上传了口谕谁都不让见呢!大阿哥来探病都给挡在外头呢!”悠然点点头:“原来如此!皇上可大好了?”见他点头,便接着道:“我有事要找皇上,李公公是让我在此处等候吗?”
李德全低着头,心思已飞快的转了几圈,口里笑应:“哪能让贵主子在雪风里等呢!”咬咬牙抬起头喝道:“还不让开!请贵主子移步西暖阁。”
悠然落坐后,李德全亲自奉上茶来,低声说:“贵主子,奴才斗胆,请主子寻个机会劝万岁爷多进些吃食。前儿方停了汤药,每日呈上的膳食多是碰也不碰就撤了下去,再加上连着好些日子的熬夜,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啊!”说到此处,又到门口左右瞧了几眼,方补了一句:“那一日宜主子和惠主子在慈宁宫跟皇上请安,不知哪里触怒了皇上,皇上大发雷霆;还未来得及劝说就各自回宫了。”
悠然抿嘴一笑,打趣道:“你对皇上这样忠心,真是难能可贵。”李德全躬身答道:“原是奴才的本份,当不得贵主子的夸奖。时候差不多了,奴才先去迎驾!”
皇帝回到西暖阁,李德全服侍他换下朝服,见他脸色阴沉,一时之间也不敢多言,垂手站在角落里听候差遣。
鼻端忽然传来一阵墨荷的香气,皇帝微合着眼窝在软椅中,含含糊糊地问:“方才是不是她来过了?”李德全连忙应道:“是贵主子来过。说来给皇上请安的!”偷眼见他面色如常,方略放下心来,又加了一句:“贵主子是独个来的。”
皇帝心中思潮反复,口上却淡淡问道:“她什么时候走的?”暗自叹了口气,又问:“她有没有说什么?”李德全却未回应,过了片刻,有人走到自己身后用温软的手指轻轻揉捏着涨痛的额头,听到背后的人柔声说:“你想知道我要说什么,怎不亲自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