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下来,我整晚没睡,睁着双眼看着窗棂发白,阳光从缝隙间钻了进来,然后听见康大为在门外叫:“皇上,娘娘,起来吧。”
我这才缓缓地起身,却没听见身边的人的动静,回首一望,他倒睡得实,正微微地打鼾呢。
我忙推着他道:“皇上,起了,该上朝了。”
他依旧无声无息,反而侧了一个身,转头向里继续睡。我不敢推得太过,只得跪在床上,继续叫道:“皇上,该起了。”
一连叫了几声,他都没有答应,我唯有披了外衣,走到屏风外。康大为早带了一帮侍候早起的宫人拿着洗漱用具等着,见我出来,康大为向我行礼,道了一声娘娘早安,又望了望我身后,问道:“皇上呢?”
我无可奈何地道:“皇上正睡着呢!”同时左右望着,想叫素洁过来侍候我梳洗。我的意思是,叫醒皇上自然是康总管的责任。
可康总管却急声道:“哎哟,我的主子娘娘,该早朝了,您得叫醒了皇上,赶紧出来才是啊!”
康大为是宫内老人,侍候过两代皇帝,与新帝情意深厚,我可不敢得罪他,唯有再次入内催请。走进内堂,揭了帘子进去,却看见他依旧侧身睡着,全无醒过来的迹象。我迟疑半晌,上前轻拍他的手臂,“皇上,起来吧。”
依旧了无声息。
我加大了力度,“皇上,起身了!”
还是了无声息,难道昨晚他确实累了?
一想及此,我身上便隐隐作痛,一股怒火从内而生,推他的力度便大了起来,“皇上,起了!”
可他依旧不醒。康大为在屏风外道:“娘娘,您大声一点儿,您那声音,老奴都听不清呢!”
他一头黑亮头发披散在枕头之上,明黄色的绸质中衣软软地贴在他的身上,隐隐可见他手臂上的肌肉。从侧面看过去,脸形俊美,睡梦之中没有平日里面对我之时那冷峻的神态,两边嘴角微微下垂,仿佛暗藏无数的心思。平日我不敢看他,如今一看,却不由得愣住了,不管他平日里多么的叱咤,但睡着之后,他也不过一个普通人而已。
我迟疑半晌,倾下身子,附在他耳边大声道:“皇上,起身了。”
嚷完之后,我便想赶紧下床,以避开他的起床气,却不料他如遭梦魇,身子一震,便从睡梦中惊醒。我才挪开几步,被他望了个正着。望见是我,他眼中露出一丝迷惑,那眼神让人见了可气,仿佛我不应该在此,他不应该躺在我的床上一般。我自是不敢露出半分不满,垂首道:“皇上,该早朝了。”
他一怔,道:“朕竟睡得如此之熟吗?”
我暗想,您把我的那份都睡了去,自然是熟,熟得透了。
他望了望我,忽而一笑,“爱妃的样子可是清醒得很。”
以前我们相处,他从不叫我的名字,也不叫封号,对着我讲话如对着空气,更别提称“爱妃”了。我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不由自主望向帐外,以为有另一名爱妃来了,自是白回了头,转头望向他,却见他心情大好,道:“爱妃这里倒是可以让朕睡个好觉……”
说着一边下床,一边叫康大为,“康大为,今晚不用让我翻绿头牌了,今晚朕也宿在兰若轩。”
果然来了,果然来了!我暗暗叫苦,心下也暗自佩服。夏侯辰倒是能忍。他虽心底极讨厌我,但为了让我与皇后生分,便使出这一招。皇后对他情根深种,我偶尔受点儿雨露尚在许可的范围内,但如果像师媛媛一般专宠,不管我怎么想修复与皇后的关系,只怕都不可能。最终的局面,我最大的靠山,会变成最大的敌人。
在宫内,我从未对友谊抱任何的幻想。我知道一旦利益破灭,便是你死我活。夏侯辰想来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才这样直接掐住了我的软肋。
康大为见皇上心情好,老脸上便也多了几分笑容,道:“皇上,您来兰若轩好几次,也没赐什么东西给宁妃娘娘,难得宁妃娘娘从不计较,您看……”
夏侯辰望了我一眼,我自是扬了个毫无破绽的笑脸给他。他心情好,也没挑东拣西地嫌我的笑脸虚伪,只笑道:“好,上次西域那边上贡的紫葡萄还有吗?听闻爱妃喜食,在皇后那里常吃,可她那里的没朕这里的新鲜,康大为,你就送十斤过来吧!”
他这是明显地把我往师媛媛的路上赶,可我能怎么样?只得扬了个更灿烂的笑脸给他看,行礼跪谢皇恩浩荡。
即便计谋百样出,怎逃在上人之手
由宫人们服侍着,好不容易把他送出了兰若轩,我才一下子坐倒在了椅凳之上。整晚没有休息,此刻睡意袭来,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在床上翻了半个时辰,就听素洁来报,说是皇上的赏赐下来了。如此一来,我更加睡不着了。起身看了那筐用冰镇着的紫色葡萄,我感觉自己正一步步地往师媛媛的那条路上走去。
据闻师媛媛自流产之后,整日里怨天咒地,缠着皇上彻底清查整个后宫,搞得皇上都不愿见她了。皇上对她的宠爱一薄,有皇后做主后宫,宫人们便对她疏忽起来,克扣银两份例自不在话下。她妃位虽高,但如此一来,她在后宫之中只会日渐势微。没有权势在手,再高的妃位又有何用?
她的情形只印证了一样事情,那就是不论夏侯辰怎么样地宠爱,热度维持的时间也比那紫檀躺椅还少。如果我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只怕结局会更加凄惨。她尚有娘家做后盾,皇后暂时不能将她怎么样,而我只身飘零,只怕连娘亲的面都见不到。
可我该如何赢取夏侯辰的谅解?
我思来想去,夏侯辰不喜欢我与皇后走得太近,是因为怕我做的事牵连于她?还是因为我以宫婢的身份入宫,高攀不上她?
我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死胡同,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由于夏侯辰吩咐了内侍监今晚还宿在我这里,宫内便无人前来串门打扰,而我虽一晚未睡,可思来想去,白天却怎么也睡不着,直等到华灯初上,才知道晚上又到了。
素洁见皇上连宿兰若轩两日——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便喜滋滋地帮我梳妆打扮,见我眼眶有暗影,便拿了遮瑕膏来帮我遮住。
与初来宫中不同,她的神情已不再是那样天真无邪。夏侯辰到我这院里,她的打扮便略有不同,或多插了只出挑的玉钗,或脸上精心描画。看来宫里头是最锻炼人的地方,任何人一进来,便如同进了一个极大的染缸,不染一身污秽出去,怎么可能?
若她能吸引住夏侯辰半分目光,我倒也乐见其成。只可惜凭宁惜文那般的姿色,也不过被夏侯辰空捞了一把袖子,素洁这副小家碧玉的模样,又怎么能吸引住他。一想起上一次的失败,我便再也没有兴趣做这样的事。夏侯辰心思难测,很可能仅对能帮他立国的皇后略有感情,至于其他人,还是算了。
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的事我是再也不想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