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风身子一颤,也随马身子波动了一下,左手却信手甩出几根矢箭。
黑暗之中,蔡风认位极准,又是在数匹战马都极混乱之时,当那几人发现矢箭之时已经是距离极近了,慌忙全向马腹下一钻,却仍然不免擦破了一块皮肉,痛得一声低呼。蔡风一声得意的低啸,再反手甩出钩索,准确无比地抓住那尸体身上的一张大弓,反拖而回,才策马冲入黑暗之中。那些猎狗狂吠,却没有得到主人的命令,不敢追,当那仅剩的三名战士翻身上马背之时,蔡风身子已经融入黑暗之中,唯有马蹄之声渐传渐远,不禁让他们有些发呆,只这么一刹那间,战局便如此快地结束了,而见已方伤亡是如此惨重,几乎让人有些难以想象,事前谁也估不到蔡风会如此狂野,如此凶悍。“呜—呜——……”一声凄厉的号角之声响彻了原野,夜空似乎也全都为之震动。
蔡风心中一惊,他自然也听到了这号角之声,不由得一夹马腹,加快马速向南疾驶,此刻,他只觉得整个身心似乎极为轻松,因为他知道,再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便能够抵达桑干河畔,那时候大概会让破六韩拔陵的骑兵无用武之地了,他很有信心,一口气潜过桑干河,而在桑干河的另一岸已再不是破六韩拔陵势力所及之地。这一段路也真够惊心动魄的了,他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破六韩拔陵如此重视一个初出道的小人物,还要派出如此多的高手和手下来擒他,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派了出来,隐约之中总觉得破六韩拔陵与他父亲之间有一种很难明断的关系,不过这大概也用不了多久便可以澄清。蔡风心头有一种想笑的感觉,那是因为破六韩拔陵为了他却损失了如此多的好手,甚至这儿子的命也给赔上了,的确是一种悲哀,至少对破六韩拔陵来说是一种悲哀,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本是一个谁够狠,谁便可以活下去的世道,绝对没有半丝仁慈可以讲,蔡风是个猎人,猎人自然知道生存的原则是什么,也比任何人更懂生存之道,那是向大自然向野兽学的本领。蔡风本来心情比较好,可是突然之间,他的心又开始发寒了,原因是因为他见到了很不想见到的东西,也是任何逃命的人都不想见到的事物。任何逃命之人最不想见到的自然是狙击者,但很不幸,蔡风居然见到的正是狙击者,不是一个,而是一排,一排列得很整齐的劲骑,从蔡风这个角度看上去,至少这些人都称得上是劲骑,单看那立于秋风之中,夜幕之下挺直的身影,便没有人敢怀疑这些人是一支劲骑。只让人感受那种逼人纳杀气,便不会有人怀疑这些人那可怕的杀伤力,是以蔡风的马停住了前行的蹄子,一声低嘶,似是说出了蔡风心中的苦涩和无奈。
夜。肃杀得像是森罗殿!
风,也没有秋风应有的缓和,塞北的秋风或许是要早一些让人感到寒意。
地上的草,在夜里看不到色调,只能让人感觉到似乎露水很重,树叶翻飞的声音自然少不了,秋虫也有很疯狂的嘶鸣的。秋夜,战云密布之地的秋夜,战意极浓,至少宿在山陵之顶的战营,战意便极浓。
这是破六韩拔陵的战营,只不过破六韩拔陵并不在此,主营的却是在破六韩拔陵手下,身份仅次于卫可孤的赵天武。这种战局其实是极为可怕的,卫可孤与赵天武几乎成楔角之势进击阳高和大同。
谁也不知道他们会突然选择哪一个地方进攻,破六韩拔陵的骑兵对于官兵来说,简直像是可怕的魔鬼,便是此刻也是如此。都知道这山陵之上有赵天武的骑兵营,他们可以在一刹那间若洪水一般涌下山头,让人感觉到可怕的并不是如此,那是谁也不知道赵天武将战斗的主力藏在了哪里,那么多的探子居然无法探出哪里藏了这一批可怕的奇兵,似乎这潜匿的骑兵可以在任何一刻之中出现在任何一个人都意想不到的位置,给人以致命的一击一般,这也正是李崇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不知道敌人虚实,贸然而出,只会徒遭败绩,不过,李崇并没有放弃对敌人的打击,至少这一刻他没有放弃。在那山陵的不远处,竟出现了一批很神秘也很利落的人。
没有骑马,但谁也不能否认,这一帮人行动的迅速。
借着黑夜的掩护,借着地形的便利,居然很巧妙地躲开了那些安排在哨口的眼线,便像是一只只深山之中的灵猫,不仅仅是独个行动利落得可怕,整体的配合,竟也有着一种难以表述的默契。他们正是解律全这一队速攻营的战士,由高欢诸人所组成,加上太行七虎,另外十几人无一不是高手,速攻营第七分队正是速攻营之中的最精华之旅。至少到目前是这样。他们的目的便是割下一个人的脑袋,那人便是字文定山,一个官兵中的奸细,所以李崇决定要杀一儆百,要告诉所有做破六韩拔陵内应的人,绝对没有好的下场。李崇的侦骑虽然未曾探出赵天武将那主攻力量的骑兵藏在哪里,但要查出宇文定山的位置在哪里,却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至少这一次并不很难。赵天武所设的岗哨都极密,当高欢诸人抵达山陵之下时,便已经发现了十几处暗哨,这山陵极为起伏,连想用火攻都不可能达成,那样子根本就像是在浪费精高欢诸人并不想浪费任何精力,谁都知道,在这种游戏之中,唯有生与死的角逐。高欢诸人没有放火,但却有人放,就在高欢从这边的小山道潜上山之时,后山居然起火了,烧的自然是敌方的营帐,这一切似乎早已经在高欢诸人的意料之中。蔡风静坐于马背,目光之中射出一丝淡漠的苦涩。
双方都没有动,但谁都知道无论谁一动,都是极为惨烈的。
隐约之中,蔡风已经敏感地觉察到,对方所有的弓弦之上都已搭好了箭,这一刻他也就明白了那号角声的意思,他真有些后悔没能将那剩下的三个人干掉,不过,这或许便是命。
火光霎时亮起,燃亮了蔡风与那一排劲骑之间的距离,也烧死了蔡风心底的那丝侥幸。
这段距离并不是很远,每一支箭在这种范围之中至少可以洞穿马的脖子,对于人来说,自然也不是一个很难洞穿的事物。蔡风不敢动,在他的感觉之中,只要他动一个指头,便会至少有二支劲箭穿入他的身体,绝对不是夸张。蔡风心头很苦涩,他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如此早便离开那座小山,若是再静养两天,伤势自然可以好上一大半,那便不会像这样毫无感觉地进入对方的包围仍无所察觉。蔡风打量了那一排静立的劲旅一眼,只发现每个人的眸子像狼一般凶狠、阴冷,看蔡风便像是在注视着一件死物。“你们辛苦了,这么大半夜的,劳你们在这里苦候了如此之久,真是不好意思。”蔡风身子并不敢稍动,却开口很苦涩地笑了笑道。那些人的神情依然冷极,但却掩饰不住目光中那一丝淡淡的惊诧,似乎是想不到一个快要死的仍能够如此轻松地说笑。“你好像并不知道你快要死了。”一个相貌极为勇悍的汉子冷冷地应了一声道。
蔡风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苦笑道:“就是因为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才想多说一些话,否则,死了便没有此等享受了。”“哦!”那汉子似乎对蔡风的回答极为讶然,不由露出一丝残酷的冷笑道:“你倒很会服侍自己哟,只可惜你不该闯过了前面所有的关口,否则的话,你仍然会有生机”“我可以动一动吗?”蔡风毫不在意地道“这句话竟连那数十名箭手都感到讶异,他们的确没有想到,世间会有人如此面对生死。
“没有谁绑住了你的手和脚。”那人冷冷地道。
“但是我怕只动一个指头,便被射成了刺渭,我可不想这么快便死,至少得让我看一看这美丽的天空,是吗?”蔡风苦笑道。“你杀死了前面所有的人?”那汉子沉声问道。
“这话奇怪了,若是我杀死了前面所有的人,又会有谁吹号角?告诉你,我已经过了关呢!”说着,不由得一叹,又道:“我到真希望能把前面几组人马全都放倒,那样逃命的机会岂不就更大了:”“你果然没叫我失望[”那汉子似乎有些欣赏地淡然笑道。
“北魏第一刀的儿子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失望的,否则,我只怕要在豆腐上撞死。”蔡风无可奈何,却依然充满自信地道。“你的确很狂,难怪大王会如此看重你这个人物,却不想如此年轻便如此厉害,只可惜,你锋芒太露了,这种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那汉子冷然道。“我也知道这一点,只是,我总忍不住要露出一点锋芒,这也是命,无可奈何。”蔡风耸耸肩,摊了摊手,做出一个很无奈的样子道。“你为什么不看看夜空?你不是觉得应该看看美丽的夜空吗?”那汉子语意中也有一丝残忍的意味。“你这么快就要杀我了?”蔡风脸色禁不住有些黯然地道。
“留着你,对谁都不会有很大好处的,所以你只能尽快离开这个世界,你看看天空,看看哪颗星应该是你的归宿,到时候不要跑错了位置便行了。”那汉子毫无感情地道。蔡风心中暗叹,知道这次的确是无处可走了,甚至连向回跑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对方手中的箭稍稍一松,便是不死,也绝对逃不过第二轮箭的攻击,不由得有些绝望得想哭的情绪在心头升起,禁不住长长地一声叹息,抬头仰望那深邃莫测的天空。风吹得很缓,却掩饰不住秋天的肃杀,那浓烈得如酒的杀意荡漾在风中,却构成了一种异样的惨烈。月亮依然没有圆,是快圆了,剩下那半边的光辉洒向漫天的凄迷,几颗稀稀朗朗的星,乱糟糟缀在看起来似乎逞淡灰色的天幕之上,几片灰白色的轻云微拢着那迷茫的月亮,显得那般深邃,那般沉重。死亡,似乎像月亮那般遥远,又似乎像秋风那般真实,说不明白,已说不清楚。
蔡风立成一尊沉重的塑像,像一颗孤星一般独守着一片天空,脑子之中却涌起了无数思绪,每一段往事,都是那般精彩,都是那么动人,每一件事情又显得那般美好。一个明知道要死的人,偏偏身上注满了活力,是一种悲哀,是一种痛苦,也是一种无奈,因此,蔡风再一次叹了一口气,说不出是惆怅,说不出是迷茫还是一种遗憾。是啊,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那般美好,那般完美,包括秋风,那凉得让蔡风忍不住抖了一下的秋风,那在地上打着旋的枯叶,那死寂的天幕,都是那般动人,那般让人留恋,只是有多少人读懂了这之中的温柔,这之中的意境呢?有多少人体悟过这之中的情趣呢?蔡风不由得想起了那囚于石室之下的了愿,想起了了愿的话,是啊,红尘静土在何方?静土不在西天,静土不在世间的任何一个地方,而是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片静土,只是没有人去发掘而已,没有人去感悟,或许有,却没有多少人真正的意识到这片静土存在于何处。想到了了愿,自然便想到了慧远的那块圣合利,慧远能悟通天道,能感悟般若,那便是因为他发掘出了心中那块静土存在的意义,存在的价值,人心之中都有净土,净土乃是绝对不受任何世俗污染的,那便是自然,也即是天意,蔡风隐隐约约地感受到那块圣舍利的意义,却怎么也说不清楚,或许,这只是一种很神秘的体悟,一种不可以言传的体悟,但,蔡风的心神却变得极为平静,像是一位修道的高僧,没有半丝表情的波动。既然一切都是无可避免的,何不坦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