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同的黎明。约莫十分钟之前。这本该是布拉德福独自清醒地躺在床上的时刻,就在那间逐渐变成他遗世独居的腐朽公寓里,眼看着陈年往事一幕幕出现在永不疲倦的伦敦天空。这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已清醒的室内人所玩的户外游戏。有多少次他像这样坐着,在橡皮艇上,在北极的丘陵上,用戴着木棉手套的手把耳机压近耳朵,捕捉低声轻语,证明还有生命存在?在总部顶楼的通讯室里,没有耳机,没有零度以下的寒风穿透潮湿的衣服,冻掉接线员手指,没有脚踏发电机让某个可怜的混蛋踩到脚断。没有天线会在你最需要它的时候崩塌。没有两吨重的手提箱必须藏到硬得像铁板的土壤里,而匈牙利人就近在咫尺伺机而动。在这里我们有刚沾上灰尘的灰绿色波纹箱盒,附有美丽的小灯和闪闪发亮的开关。还有调整器与扩大器。还有截断空中电波的调波标度盘。还有替男爵们准备的舒适椅子,好让他们尊贵的屁股有可栖之处。眼看着绿色的数字溜出牢笼窗户飞掠而去,就像你晚年生活般快速,空气突然一阵神秘压缩,让你的头皮发紧:我现在四十岁,我现在四十五岁,我现在七十岁,我还有十分钟就要死了。
在升起的舞台上,两个头戴耳机的年轻小伙子正巡查标度盘。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布拉德福想。他们一直到踏进坟墓都还会以为生活是从薪水袋里来的。波,卜拉梅尔和奈吉尔坐在他们下面,活像试映会上的制片人。在他们背后还有十来个人影,布拉德福懒得费心搭理。
他注意到罗瑞莫,执行处长。他看见凯特,心想,感谢上帝,她还活着。在舞台的边缘,法兰克一脸哀怨地报告一连串失误。他的中欧口音更显得浓厚了。
“当地时间昨天上午9点20分,布拉格情报站主任用公用电话打到‘守夜人’家里,波。”
他说,“电话占线。两个小时之内他在城里各处打了五次电话,仍然忙线。他试‘海鳗’的电话。
电话坏了。每个人都消失了,每个人都失去联系。
中午,情报站派自己的一个小女生去‘海鳗’女儿吃午饭的福利餐厅。‘海鳗’的女儿知情,所以她或许知道父亲的下落。我们的小女生才十六岁,非常娇小,非常勇敢。她晃荡了两个小时,找过座位,找过排队的队伍。没有女儿的踪影。
她查过工厂大门的出席表,她告诉守卫说她是那个女儿的室友。她看起来天真无邪,所以他们就让她查了。‘海鳗’的女儿没有上班,也没请病假。消失了。”
紧张的气氛中,没有人交头接耳。每个人都只对自己说话。房间里仍塞得满满的。要给情报网办一场合宜的葬礼需要多少人呢?布拉德福想。过了八分钟。
法兰克继续唱挽歌:“当地时间昨天上午7点钟,格但斯克情报站派两个他们的当地男孩去修理‘侍从’住的那条街街底的电报杆。他家在一条死巷里。他没有别的路可以出去。每天他都开车上班,7点20分出门。但昨天他的车不在房子外面。每天他都把车停在门外。但昨天没有。那两个小伙子从工作的地方可以看见他家的大门。大门一直关着。没有‘侍从,的人影,没有人从那扇门出来或进去。楼下拉上窗帘,没有灯光,车道上没有新的轮胎轨迹。‘侍从’的好朋友是个建筑师。‘侍从’喜欢在上班途中去找他喝杯咖啡。那个建筑师不是线人,他不在安全名单上。”
“温泽尔。”布拉德福说。
“温泽尔是那个建筑师的名字,杰克。一个男孩去找温泽尔先生,告诉他说‘侍从’的母亲病了。‘我到哪里可以找到他,告诉他这个坏消息?’他说。温泽尔先生说试试看实验室吧,病得多重呢?那个男孩说她或许快死了。‘侍从’应该尽快赶去看她。‘带个口信给他,’男孩说,‘告诉他,麦西米兰说他应该尽快赶到母亲床边。’麦西米兰是结束的暗号。麦西米兰的意思是放弃,是快逃,用尽所有手段,别管什么正常程序,逃就是了。那个孩子很机智。他和温泽尔谈完之后,就打电话到‘侍从’工作的实验室。‘我是麦西米兰先生。侍从呢?是急事。告诉他麦西米兰要找他谈他母亲的事。’‘侍从今天没来,’他们告诉他,‘他到华沙去参加会议了。’”
布拉德福提出异议:“他们不会这样说,”
他咆哮道,“实验室不会透露工作人员的行踪。
他们是极机密的机构,拜托。有人在耍我们。”
“当然,杰克。我自己的反应和你完全一样。
要我继续吗?”
房间后面的几个人转头看布拉德福。
“侍从’的线断了之后,我们命令华沙直接联系‘伏尔泰’。”法兰克继续说。他略停顿。
“伏尔泰病了。”
布拉德福发出愤怒的冷笑:“伏尔泰?他这辈子连一天病都没生过!”
“他部里说他病了,杰克,他太太说他病了,他的情妇说他病了。他吃了一些有毒的菇,住进医院啦。他病了。官方说法。他们说法一致。”
“我会说这是官方说法。”
“你要我怎么做,杰克?告诉我有什么事是你会做而我没做到的。好吗?消息封锁了,杰克。
到处都死气沉沉。像炸弹落下一样。”
“你说你会继续塞满信箱。”布拉德福说。
“我们昨天塞进‘侍从’的信箱。钱和指令。
我们塞了。”
“结果呢?”
“东西还在。他需要的钱和指令。新证件、地图,你指示的。给‘海鳗’的我们多加了两个暗号,一个是呼叫我们,一个是撤离。一个是二楼拉上一片窗帘,另一个是地下室的窗户点一盏灯。正确吗,杰克?符合原本约定的程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