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没戴帽子的高个子花白头发的绅士离爱德大叔不远,他时而转身向后,大声地喊叫:“空气!空气!在真正古老的英国迄今为止是向来都有足够的空气的啊!”
离爱德大叔很近的地方走着一位瘦瘦的憔悴不堪的妇女,她把一个虚弱的三岁小女孩贴紧胸口。母亲在安慰哭泣的小女儿。
“别哭,别哭!好心的叔叔不会把空气夺走的……好心的叔叔不会把空气夺走的……”
在这位妇女稍后不远的地方,懒洋洋地走着一位年轻人,他鼻子尖尖,长长的头发向后梳着。他不知为什么对着威廉斯先生说道:“我可不愿意憋死啊,先生!我要活下去!为了购买救生股票,照昨天的行情我得工作四年,照今天的行情就得要干整整五年了,先生……整整五个年头啊!”
爱德大叔不知不觉地把手放到了胸口上,在这带条纹的海军绒衣里面,有一个法兰绒小钱包,其中放着他的一份救生股票,这是魏尔特先生本人通过汉斯交给他的,条件是要他对于最近一次航行时的所见所闻保持沉默。
威廉斯先生有了继续生存的权利。地球上的生命很快就要结束了。股票的持有者——爱德大叔也将和他们一起躲到地底下去,那就再也看不见天空,再也感觉不到雨水沿着衣领向下淌,再也不可能把脸孔迎向清新的微风,再也别想看一眼海上的地平线了……
爱德大叔在永远离开地面躲到地下去以前,来到这里同伦敦告别,同英国告别,同空气、云雾、雨水、大空、清风、森林和草地告别。爱德大叔是来同他周围的人们告别的,其中大多数人本来应该……
年轻人向威廉斯继续说下去:“整整五年哪,先生!可是我只能再呼吸几个月了,我怎么能挣到足够的钱买股票呢?我怎么才能挣到钱呢。”
在威廉斯身旁是一位大约十一岁上下的瘦瘦的小姑娘,肩膀触及他的臂肘。她的一双大眼睛哭得很伤心。她一声不吭,只是偶尔看看周围,眼睛里充满恐怖和困惑莫解的神情。
附近成群结队的人们拥挤得十分厉害。爱德大叔用瘦骨嶙峋的肩膀把两个忘记世上一切的绅士推开,不让他们挤着那个小姑娘。
“政府应该关怀我们,”一个固执己见的小老头说道,“政府应该保证供给我们食品和空气,否则他们就该撤职。对,对!不然他们就得撤职,先生!”
“先生,”一位走在前面的、眼睛长得非常俊秀但却哭得很伤心的姑娘对老头儿说,“难道我应该死去?请告诉我,我做了什么呀?我做了什么呀?”
“别哭,小姐,别哭!我们早已学会了要求和平和生存。内阁又得重新被迫辞职了!”
爱德大叔听见走在他身后的—对情人的谈话:
“莫莉,这样我们就来不及结婚了!”
“对,对,我们全套家具陈设就差再买一只餐具橱了……天啊,只差一只餐具橱……要不我们该多幸福啊!”
“莫莉,难道我们就来不及结婚了?”
“也许,我们就不用等买餐具橱?”
“不,我们得卖掉……我们得卖掉一切才能买到股票,哪怕只给您买,莫莉。”
“不,不,萨姆,这不可能!我们只能在一起!”
“不,莫莉,我求求您……”
“啊,不,萨姆!现在谁也不会来买我们的家具的。我们再也搞不到钱了!”
“请您别哭,小姐!我们去提出自己的要求。政府会答应我们的条件的,否则,他们将被迫提出辞职。我请您相信,小姐!”
有几辆小汽车进退两难地困在人群之中。其中一辆里面坐着一位身躯细小而筋肉强壮、外穿皮衣的女士以及一位肥胖的绅士。汽车迎着人流停了下来,人群只好绕道而行。
手中抱着哭泣的小女孩的那个妇女,碰到了车轮,差点跌倒。
两个举着大幅标语“我们象要和平一样地要求空气”的工人见状后就打开了轿车的车门,要求车上的人下来。
码头工人建议抱孩子的妇女坐上车去,强迫司机开倒车,慢慢地和群众队伍一起前进。
穿皮衣的女士和那位肥胖的先生没法挤上人行道,只好遵守公共交通秩序,跟在自己的汽车后面步行。
一个脸孔发亮的短腿男人爬上了车顶,开始大喊:“上帝来惩罚你们的罪孽了,孩子们!祈祷吧,到兄弟姐妹们领受‘圣礼’的礼拜堂去吧!祈祷吧,上帝就会从天上赐空气于你们了!”
在矮个子男人后面出现了一个戴圆顶礼帽的绅士,他极不礼貌地把传教士推到了一边。他一开口说话,小胡子就直立起来:“抗议!抗议!女士们,先生们!我们要求政府为英国人,只为英国人购买救生股票!富饶的英国做这件事是绰绰有余的!”
传教士从车顶上消失了。代之而上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白胡子男人,他用自己浑厚的低音彻底盖过了他旁边的人大喊大叫的嗓音:“我们要求占领格陵兰岛!不列颠帝国应该占据雷利赫山洞,那里面就可以拯救一半英国人了!”
爱德大叔搀扶眼神十分恐惧的小姑娘坐到汽车踏板上,而自己在旁边走。
在一个别致的活动讲台上,现在站着四个人,他们都在狂呼乱叫,什么话也设法听得清楚。
“我不愿意憋死啊!我要活下去啊!没有空气我就不能活下去!”一个头戴软帽萎靡不振的人喊道,“政府应该考虑到我没有空气就无法生存!我呼吸了一辈子空气啦!”
“请您告诉我,先生,”憔悴不堪的妇女从汽车里探出身来说道,“我可以为自己的孩子买一份这种可怕的股票吗?哪怕……哪怕耍以生命作为代价……要知道,她活得还太少啊!我请您相信,先生,她是这么小……”
爱德大叔此时如能满意地说上一句海员的咒语也好啊!可是,这还是威廉斯先生平生第一遭,他实在找不到任何一句可说的话!
“难道只有富人才能得救?”一个码头工人说。
“我看,还是抽签更为公道一些。”另一个说。
“无论如何,”走在旁边的小老头尖声叫了起来,“政府应当过问这件事!先生们,我们相信它会在我国生死存亡的严重关头关心我们的生存!我们相信它,相信政府,先生们!”
在威斯敏斯特宫里,国会紧急和非常会议应该立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