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照被浇了一头冷水,脸上不服,却不敢争辩,灰溜溜地走了。方灯靠在椅背上想得出神,那些东西真的是她教会阿照的吗?她把一个懦弱的小可怜变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骁勇少年,自己却越来越胆怯?或许她只是受够了夹缝里泥潭中为生存、为出头而不计代价、不择手段的生活。黑暗里的人越点亮灯火就越警惕微光后的凶险,而习惯了阳光的人只要相信每天太阳照常升起,就会感到安心而满足。人为什么不能活得简单一些,那样反而容易放过自己,这才是快乐的根源,就像……陆一。
方灯闭上眼睛,头还有些隐隐作痛,都是宿醉惹的祸。她今早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陆一家的沙发上,厨房传来搅拌机的声音。屋子的主人见她坐起来,就端来一杯颜色诡异的液体。
“难受吗?喝完这个会好一点。”他看上去倒是显得神清气爽。
方灯头沉沉地灌了一口下去,险些没当场呕出来,“这是什么鬼东西?”
陆一说:“这里面有香蕉、芹菜、牛奶和一点点葱。相信我,这是我们家的醒酒秘方。”
“你们家的醒酒秘方就是把厨房垃圾桶里的东西搅拌在一起喝下去?”方灯被那难以言说的怪味道一激,竟然真的醒了几分,嘀咕道:“说不能喝都是假的,你的状态居然这么好!”
陆一又给她弄来了一块热毛巾,“酒品太好绝对不是个优点。”
方灯捧着脑袋说:“不行了,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半人半鬼的。我先回去收拾一下,免得吓坏了你。”
她站起来打算告辞,却听陆一在身后叫了她一声。
“方灯,你打算就这么走了?”
方灯回头说:“我们已经错过了酒后乱性的时机,而且我也不会对你负责的。”
陆一笑了起来,“你不是还没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方灯本以为有些事会和酒精一块散去,看来她错了。
“什么?”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陆一却是个不太会绕弯子的人,他直截了当地说:“就是昨晚你说想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也是你接近我的目的。”
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开玩笑,事已至此,方灯也不打算再装下去。她坐回他的身边,似笑非笑地说道:“那你说,你想怎么样?我怎么才能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说出来。”陆一言简意赅地回道。
“什么?”方灯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陆一又笑了,“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该给你什么?”
他的语气就好似她向他索要一张废纸,或是一块糖,只要他手头上有,就可以随随便便奉上。方灯竟有些糊涂了,她看不清他究竟是个傻子,还是城府太深。
她更愿意相信是后者,但无论怎么样,她都已打算豁出去。
“我要你爸爸遗物里的一份文件。”
“文件?”陆一想了一会儿,起身走到书房,拉开第一个抽屉,从里面翻出一个盒子。“我爸爸没有什么遗物。房子给了我继母,钱和抚恤金我留了一部分,他生前的衣物和书大多捐了出去,工作方面的大部分文件和卷宗都是属于事务所的,由他的合伙人接收了。如果要说遗物,那就只有这个了。”
他把一个毫不起眼的塑料盒子推到了方灯面前,“这里面是我爸出事时随身带着的东西,交警把它们封存起来交给了家属,我继母不要。我就想,留下来当做纪念也好,这些东西好歹陪伴我爸走过了最后一程。”
方灯木然地拿起盒子,这不正是装有她照片的那一个?当时她只顾往隐秘处找,这个盒子摆在触手可及的位置,里面又多是她的照片,她仓促中也没细看,这时才发现盒子下层还有一本过期的护照、发黄的全家福、身份证、钱夹、打火机和薄薄的几张纸。她展开有些发皱的纸,其中一张赫然就是傅镜殊的血液鉴定结果,和她车祸后毁掉的如出一辙,后面还附有一张银行汇款凭证,金额并不大,收款人正是已经去世的化验员。这些东西想必是陆宁海放在贴身口袋里,她只搜过了公文包,还以为自己已经毁掉了所有证据,殊不知这些东西在出事后被不经意保留下来,而它的拥有者就把它随意放在显而易见的地方,她却看不见。
陆一看方灯的视线停留在那张纸上,好奇地问了句:“傅镜殊是谁?你认识他?”
方灯仍没能从这出乎意料的一幕中彻底回神,只点了点头。
“它对你很重要?”陆一又问。
其实方灯不确定他问的是“他”还是“它”,但无论哪一个,答案无疑都是肯定的。她紧紧把那两张纸拿在手里,打起精神反问道:“对!你说吧,你到底要怎么样?”
陆一不明所以地笑了起来,“什么怎么样?既然你用得着,那就拿去。这些东西对于我来说就是废纸。”
“我要,你就给我?别装圣人了行吗,把自己扮得无欲无求的累不累?既然是废纸,你怎么不早扔了它?你这样让我觉得很虚伪,还不如把条件说得痛快点!”方灯毫不客气地说。她压根不相信世界上有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的人,所有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欲求和贪念,或大或小,或无害或可怕,作恶之人追逐名利美色,行善之人向往他人的崇敬和内心的满足,虽有高下之分,却没人能幸免。
陆一被她这么一说,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他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迟疑了许久才说道:“我也不是无欲无求。方灯,老实说当我知道我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而且这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的时候,我松了口气。在这之前我一直很困惑,你为什么忽然和我走得那么近,从你踏进我家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生活在惴惴不安中,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喜欢上我,我怕自己身无长物,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到头来反而让你失望。”
他说到这里才抬起头来直视方灯,那份难堪还在,眼神却坦然,“现在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份东西来的,这对我来说一点损失都没有。如果不是它,恐怕我这辈子只能在背后偷偷地看你,现在至少有一段很快乐的记忆,就算你拿着它马上从我的生活里消失,我都觉得值了。我想装得轻松一点,大方一点,让你以后想起我,会说,这是个傻子,但还算个不错的傻子。没想到连这都弄巧成拙,看来我是傻得无药可救了。但是有一点我能拍着胸口保证,我对你没有恶意,一点也没有。你就这么想,一个亿万富翁不介意女人爱上他的钱,一个穷光蛋可能也愿意为他爱的人割一颗肾,这是他们仅有的能拿出手的东西。能够用这些为自己爱的人做点事,对方正好也需要,这是件好事。你现在从我手里拿走的只是一张纸,我有什么不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