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琏城病愈出院时,已习惯缠着宋清远一口一句“宋阿姨”。替她收拾东西的陆传平听她这么叫,微微一怔,抬头却撞进宋清远温柔如水的眸中,一时间呆住了。久违的心跳吓得他一失手,将陆琏城最喜欢的玩具熊掉在了地上。
陆琏城见了,嗔怪道:“爸爸真笨!”
她那年明明满了十三岁,但对着陆传平,却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宋清远替她将弄脏的小熊捡起来,柔声道:“医院细菌多,这样吧,这个交给阿姨,回头消好毒给你送去。”
陆琏城向来喜欢这个温柔周到的医生阿姨,忙不迭点头,再扭头气鼓鼓地示意陆传平。
陆传平见状,赶忙将自己的私人电话抄给宋清远,清清嗓子道:“那就麻烦宋医生了,到时联系我就好。”
就这样,半年后,宋清远几乎达到了每周出入陆家的地步。闲暇时候,陆传平甚至会亲自开车送宋清远去医院上班。科室里流言纷飞,意思不外乎一个,原来宋清远不是对结婚没兴趣,而是对和普通男人结婚没兴趣。
而回想起后来陆传平向宋清远求婚的事,陆琏城总忍不住觉得齿寒,要不是她推波助澜,宋清远哪能那么快如愿以偿,实现复仇的第一步。所以说到底,陆家会家破人亡,全是由于她的轻信和蠢笨。
陆琏城还记得那是她十四岁的夏天,暑假刚开始,她便使小聪明把作业外包了出去,每天闲得只剩下睡懒觉和逛街。和同年纪的女生还在淘小店不一样,陆琏城那时已养成逛品牌的习惯,陆传平平时很忙,所以每年新款上市,她都会自己去。
和丁辰的梁子就是在那时结下的,同性一向相斥,更何况两个来自同一所贵族学校的佼佼者。丁辰嫌陆琏城的品味公主病,陆琏城觉得丁辰穿衣服简直是女汉子。互相看不顺眼,两人头一扭,潇洒地往两边去。
路过首饰柜台的时候,陆琏城看上Tiffany的新款钻戒,可她还是个学生,学校明令禁止戴首饰,于是她灵机一动,刷陆传平的卡买下,包起来。
宋清远是在陆传平的卧室里看见那枚戒指的,她不可置信地举着它,心中五味陈杂,竟并没有起初意料的喜悦,半晌才讷讷道:“……传平?”
陆传平刚洗完澡出来,看见那枚戒指,心中一滞,刚想解释,但一转念,猜到这或许是来自女儿的暗示,决定将错就错:“你愿意嫁给我吗?”
宋清远眼中的泪水一下涌出来,胸中的钝痛甚至令她难以分辨这些泪是因为什么,她只听见自己干涩却坚定的声音:“我愿意。”
婚期定在九月,陆琏城对一切都很满意,除了那个即将和宋清远一起到来的不速之客。
虽然陆传平已经耐心地向她解释过,说那个会成为她名义上哥哥的男生是宋清远远亲的孩子,宋清远过去曾受过那家人许多帮助,所以希望在成立自己的家庭后,将那对意外去世夫妇留下的孩子接来抚养。但陆琏城还是特别不爽,他算哪根葱,凭什么住进她的家里?
家中忙着准备婚礼的那段时间,陆琏城一门心思要给宋亦航一个下马威,她根本不知道的是,宋清远口中的远亲其实莫须有,她只是扯了个理由,再动用陆传平的关系,从孤儿院里选了一个比较成熟的男孩收养,为她今后漫长的复仇路准备一个可能的倚靠。
所以,关于宋亦航一切都是假的,他真的只是个不知道来历的野孩子。而关于他的一切唯一真实的,只有那个相遇的下午,空气里似乎飘荡着浓郁的桂花香气,宋清远带着他初次走进她家。陆琏城坐在二楼旋转楼梯的顶端晃荡着两条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喂,你叫什么名字?”
“宋、宋亦航。”这是宋清远交代他的新名字,他说得还不是很顺。
“那你进了我们陆家,以后就要跟着我爸爸姓啦。陆亦航,陆亦航,记住了吗?以后你就叫陆亦航。”
眼前的少女扬着下巴,像画中走出的贵族少女,陆亦航看呆了。在他过往的十六年人生里,他只见过为食物、收养机会争得头破血流的失态,却是唯一一次感受到这样与生俱来的高贵。陆亦航的耳畔不由回响起宋清远带他离开孤儿院时说的话:“你可以放心在我们即将去到的家里生活,但希望你记住,有朝一日,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必须无条件地站在我这边,不许问为什么,也不许拒绝我,如果你做不到,那么你就会回到现在的生活——贫穷、绝望,以及,没有未来。”
望着陆琏城欢快地跑回房间的背影,陆亦航终于慢慢地垂下头。
当天晚上的饭桌上,陆亦航再次见到陆琏城,这次,她换了另一条裙子,但同样漂亮。回想起来,那时候大概是她最爱臭美的一段时光。
新来的厨师做了法式料理,陆亦航从没见过,只好尴尬地望着餐盘。
陆琏城仿佛窥见他的窘迫,刻意仪态万千地拿起刀叉,压低声音道:“琏城,我叫陆琏城。因为爸爸说,我是他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说罢,漂亮的女孩自顾自地笑起来,一双明眸顾盼生辉,陆亦航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陆琏城话锋一转,声音已渗出寒意:“所以说,对于爸爸而言,你其实什么都不是……这一点,麻烦你千万记住唷!”
话音刚落,陆琏城便注意到陆亦航的脸色惨白一片,她强忍住笑,这设计了几个月的下马威,好像效果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