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望奋力挣扎,无奈那人力道奇大,又是几个起落,渐渐远离了人群,毋望心道这下糟了,怕是遇上了劫匪或人伢子了,自己得想法子脱身才行,又因被那人捂了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那人携了她飞奔一阵,她头晕目眩,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连方向都分辨不清了。又几番颠簸终于落了地,一看竟到了谢府的后院,心下又奇,莫非哪位哥哥同她开玩笑吗?才要转头,那人道,“在下无意加害姑娘,只因姑娘的一个故人要请姑娘一叙,我放了手,你切莫叫喊,可好?”
毋望想既到了谢家,也没什么可怕的了,便点了点头,那汉子缓缓松开手,对她一揖道,“我家主上等姑娘已经很久了,二位只管叙旧,属下在穿堂外候着。”说完一纵身去了。
这后园子原已倒锁,因今日过节,上夜的婆子小厮们也都吃酒作乐去了,园子里空无一人,毋望暗道定是慎行有话同她说吧,恐白天人多不方便么?便道,“二哥哥,你这是什么道理?好好的竟吓我。”
树后转出一个人来,背着手,身量高大,看着眼熟,却不是慎行,当下心里咯噔一悸,那人缓缓走近了,洁白的脸孔,眉眼含笑,低声道,“什么二哥哥,春君姑娘且看清了再叫哥哥不迟。”
毋望脑子里轰然一声,急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被他一把揽了起来,柔声斥道,“看毛躁得这样,见了我连站都站不住了?”
毋望勉强安抚了心跳,这人来得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原先还惦记着他,不知他身在何方的,谁知转眼就在她家后院里了,还将她从外头掳回来,生生把她吓得半死,一面埋怨着,一面又极高兴,想了那么久,好歹见着了,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又无从说起,憋了半天才道,“你怎么这会子来了?”
裴臻笑道,“来得正是时候呢,再晚些你的心就落到什么二哥哥三哥哥身上去了。”
毋望听了嗔道,“你混说什么,我从没动过那心思。”
裴臻携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凤眼一挑,呢喃道,“可是心思都在我身上吗?我去了这几个月,你想我不想?”
毋望臊得只顾低着头,想把手抽出来又抽不动,只得由他握着,裴臻看她圆润了些,更显出从未有过的娇态来,不禁心下暗喜,也不想旁的了,径直地将她搂进了怀里,深深叹道,“春儿,我当真是日思夜想的,你可知道我的心吗?再见不着你,竟是要疯了似的。”
毋望像落进了蜜缸子里,也不挣,静静靠在他胸前,他身上有股兰草的香味,莫名叫她安心,两人相识了这么久,这样的亲近还是头一次,若按理来说是万不该的,只是如今身不由己了,此时方知道自己竟是那样看重他的。
裴臻毛头小子一样心跳如雷,毋望靠着靠着,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裴臻有些懊恼,蹙着眉道,“你笑什么,我奔行千里的来看你,你不说些好话,反倒来笑我。”
毋望红了脸,原以为他在桃叶渡的,离城里也不算远,谁知又是那么老远的赶过来的,心里有愧,便糯声道,“对不住了,我不该听你的心跳得快就发笑,也不知道你是属马的,你就原谅我无德吧。”
裴臻听得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笑道,“你出息了,竟变得这么促狭,看来我从前是小瞧了你了。”又拉她到亭子里,两人并肩坐下,就着月光直直看她的侧脸,细腻的皮肤上洒了一层银粉似的,愈发的晶莹剔透,长长的睫毛,精致的鼻子,还有嫣红的嘴唇,哪一样不是叫他痴迷的呢。
毋望感觉到他的目光,又不敢同他对视,只得闷声道,“你傻傻瞧我做什么,不认识了?”
裴臻苦笑道,“多瞧一会子,回头就要走的,这一别当真山高水长了。”
毋望一急,问道,“才来的就急着走吗?”
裴臻眼里星光点点,欣喜道,“你舍不得我走的,可是吗?”
毋望闪躲两下,禁不住他一直追问,便低低嗯了一声,裴臻又笑得春风得意,直道,“不枉我日夜兼程啊,这回来得果然妙。”
毋望道,“你如今在何处?”
裴臻道,“暂时还在北平,过不了多久就要动身的,这一走没法子给你捎信儿,更没法子来瞧你,你自己好歹保全自己,等着我来接你。”
毋望侧了头想了又想,疑惑道,“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倒叫我摸不着头脑。”
裴臻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告诉她,他心里是想着不论怎么都不该瞒她的,既认定了要娶她,他在做些什么她也有权知道,可反复一琢磨,又怕吓着了她,便想含糊带过,不想毋望淡淡道,“你叫我等你也是唬人的吧。”
这下子裴臻急了,忙安抚道,“我的一片心你是知道的,好不容易从他们眼皮底下混出来的,你倒同我说这样的话,岂不让我心寒么,我不说有我的道理,你何苦逼我。”
毋望冷眼看他,平声静气道,“我何尝要逼你了,你不说便不说,我也有我自己的道理,只是你今夜来得多余。”
“你……”裴臻张口结舌,气血翻涌了会子思量,也该把事情原委告诉她了,尤其是素姐儿的事,若不让她心定,怎么有脸求她等那些年呢。于是点头道,“我都告诉你,你自己拿主意吧,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听完了若觉得等得,那你便等我,若觉得等不得,我也不怪你。”
毋望道,“你一个爽快人怎么积糊了,要是怕我告诉别人,那你不说便罢了。”
裴臻咬了咬牙道,“我原是燕王的谋臣,最迟明年交夏,燕王要起兵与朝廷交战,届时若一举攻克应天,那便是富贵已极的,若是不幸败北,怕是人头不保,至于我那大奶奶,我同你说过,与她并不是真夫妻,她只是两头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嫁我之前已有了人家的,不瞒你说,嫁过来时有了身子,后来没法才打了的,这事她打量我不知道,有一回看丫头给她煎药,一眼就瞧出来是产后补身体的药,我倒也没什么,横竖到最后是要了结的,便由着她去,上月她自知不长久了,竟携了些银子首饰逃了,我派人探访了大半个月,已然到了那相好的下处,被他藏起来了。说来她也可怜,原本好好的女孩儿,竟给利用得这样,我若要杀她倒也易如反掌,只是我也存了私心,想拿她牵制旁人,后来燕王既招我入了北平,那些牵制便失了效用,她去便去了,算是给她自己寻了条生路吧。”
他一口气说完,便等着她昏厥过去,不想那女孩儿半点惊慌都不曾有,只慢慢道,“其实我早料到你做的定是了不得的大事,只没想到你胆子竟如此大,你可知谋逆是多大的罪过?”
裴臻站起来,负手在亭中踱步,一面道,“所以我只能偷着来见你,也不敢迎你过门,是怕连累了你。”
毋望鼻子发酸,涩涩道,“那你头里还要纳我做妾。”
裴臻有些愧疚,“那时也未同你深交啊,哪里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再说世上的爷们儿哪个不是喜欢就往房里收的,我原只当你是……玩意儿的,到后来就……爱得那样了。”
毋望又是害羞又是心酸,忍不住落下泪来,裴臻一看着了慌,忙拿出汗巾子来给她擦,急道,“好好的怎么又哭了?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你偏问,知道了又要哭。”毋望扭身背对了他,他无奈道,“快别闹别扭,我时候不多,要乘他们未发现时赶回去的。”
毋望道,“他们信不过你,竟还圈禁你不成?”
裴臻朗朗笑道,“谋大事者必多疑,父子尚且防备,何况我是个外人。”又道,“你是个聪明人,若听着我那里战况不好了就别等了,我怕耽误了你,你寻个好人家平平稳稳过日子去吧,我就是到了地下也安心了。”
毋望低头不语,裴臻心里酸楚,这一腔子的热血眼看是要付诸东流了,若真瞧着她嫁人,他定是死了也要爬上来的,可现在又能怎么样呢,他知道她是个重情意的,说得悲壮一些,或者她反而抱定了决心要等他了呢。
那厢毋望权衡再三,不声张的话,叔叔一家和外祖母一大家子人应该是没有性命之虞的,既然他们都不必担心,她一个人是无足轻重的,还有什么可怕的。打定了主意便抬头道,“我的后路不必你来操心,横竖我等着你,你若得胜便记着来寻我,你若败了,大不了我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这下裴公子感动不已了,满腔的情愫在胸中激荡,手一抄,又将她揽进怀里,轻轻在她颊边摩挲着,哑着嗓子道,“单是为你也要助燕王打胜仗的,你且等着吧,到时我定来接你。”
毋望贴着他,那样的亲昵自然,犹豫了一下又缓缓伸手圈住他的腰,裴臻一喜,这许多日的相思哪里还遏止得住,落在她肩上的手转而轻轻抬起她的脸,满手所及皆是暖玉温香,心头一荡,双唇不自觉便压了下去,落在她柔嫩的唇瓣上,一点点浅尝轻吮,再一点点深入,直至最后全然不顾。
毋望脑子像被抽空了,晕沉沉辨不出什么滋味来,耳边只剩隆隆的响声,一层层放大,震得耳膜作痛,人便如溺水一般直直下沉,没有救赎也没有凭靠,只觉天地间除了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