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的大海上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巨大漩涡,一个个湍急黑沉,大海船虽已闯出了一处漩涡,转眼却又陷到了另一处去,几股暗流扯来,大海船毫无挣扎之力,处在漩涡边缘,随时都会给卷下去。
直至此时,众人方知“梦海”的可怖,看此地潮水冷热交替,冰是冰洋,暖是暖流,两相交会之下,非但海面上水雾重重,连海底也满布漩涡暗流。一片呼救声中,几艘小舟全划到了大海船旁,高喊救命,众武士拋出了绳索,将同伴们一一接了上来,可此时纵使救下了小舟上的同伴,又能如何?呆会儿大海船给硬生生卷入漩涡之中,届时又有谁来救他们?
众武士拼命划桨,都想逃离此地,可大船却只朝漩涡卷入,大内良臣呆若木鸡,一旁逸海上人也是一脸错愕,全都没了办法。忽在此时,听得船夫提声吶喊:“有船来了!有船来了!”听得下属呼唤,大内良臣脚下不停,从船尾一路奔过,来到了右舷,只见远方浓雾破开,梦海深处竟驶出了几只黑影,黑暗中勉力看去,依稀是前三后二,层层叠叠而来。
对方艺高人胆大,竟能从两处漩涡中顺流而出,水性掌握之精,驾船技法之纯,已臻化境。大内良臣心头忐忑,忙问逸海上人道:“这……这是‘金阁寺’遣来的援兵么?”
眼见逸海和尚茫然摇头,大内良臣自知情势危殆,便也不再追问,当即提气喊话:“吹海螺!请对方相救!”对方船队庞大,隐隐带着阵式,不知是敌是友,可此时命在旦夕,也管不到许多了,几名水手奔了过来,一边吹着呜呜海螺,一边摇晃手中火把,口中高喊:“救命!救命!”
呜呜……呜呜……海螺悲鸣,远远送声,满船焦急之中,浓雾中舰队隐隐转向,似要掉头而来。众人大为欢喜,这会儿连锅碗瓢盆也拿起来敲打,就怕对方不曾察觉此地有人,舍己而去。
双方船舰越靠越近,忽然甲板一阵颠波,对方船体巨大,吃水极深,竟带得海面上下起伏,众船夫大吃一惊,还不知该当如何,陡然间一道火炬透雾而来,只见右舷侧驶来了一艘楼船,高三层,长达四十余丈,桅杆上高悬王纛,大书“日月”二字。
“日月旗”!“驱逐鞑虏”的旗号!它高展在天、左日右月,承天踏地,八字明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全场哗然中,东瀛武士们傻了,只能呆呆望向那面旗号。大内良臣也是心下骇然,率先颤声道:“震旦之国……”
震旦之国,便是中国。它以日月为号,疆域至广至大,东起朝鲜,西至西域,南抵南洋,北邻钦察,国威所及,四境生灵莫不景仰敬畏,也唯有来自于天朝的船队,方有如此威严气象。大内良臣张口结舌,还不知该当如何。一旁逸海上人已然卷起了舌头,高喊道:“上国的使君!我们是日本国王源义胜的子民,请使君务必出手相救!”
“救命!救命!”众水手虽不会汉语,却都随着逸海上人拼命叫喊。眼看船身已至漩涡边缘,危急间,猛听轰地一声,船身晃荡不休,只见右舷处射来一只巨大钢耙,戳破船舷,随即一股大力急拖,船身竟已打直过来。大内良臣心下狂喜,急忙喊道:“出力划!出力划!”
众水手操舵划桨,阵阵欢呼声中,大船总算驶回了海面。众人死里逃生,正待额手称庆,忽听浓雾里传来呜呜大响,嘹亮高亢,声彻九天云霄。
呜呜……呜呜……中国王船吹响了唢吶,已要离开了。东瀛武士全数奔到了船舷,举头瞻仰,但见一艘又一艘大船从面前驶过,对方主舰高悬日月王旗,护卫双舰各悬直幡,左书“隆庆”、右书“宣威”,依稀可见中国使臣立于船头,腰间佩剑,沐服朝冠,那身穿戴装束,便与室町幕府的大将军一模一样。
呜呜……天朝的船队静静驶入了浓雾中,慢慢四下水气封阻,便再也看不到了。
四下哑然寂静,隐隐然间,人人都有敬畏之意。听得咕嘟一声,不知谁吞了口唾沫,道:“中国的船……造得相当大啊……”另一名武士也是低声叹息:“对啊,不愧是上国……竟然有这样的威严……”
大船渐渐驶离漩涡,又回到了无边雾海之中。众人此行非但失落了梦海图,还险些为漩涡所吞噬,可说灰头土脸之至。众人却仍喃喃痴语,想是为中国船队所震慑,迟迟回不了神。
忽然间,河野洋雄破口大骂:“几艘船就让你们投降了,你们还配称武士吗?告诉你们,!蒙古人与我河野家交战的海船,比中国的船队要大上百倍不止!河野氏却没害怕!”另一名武士呼应道:“没错!中国人的船再大,也比不上蒙古人的船,可即使是蒙古那样的大船队,又全被我国的神风消灭了。”
“对、对……”众武士深表同感,一时人人奋力颔首,好似喜悦无比。河野洋雄有心鼓舞士气,便抽出太刀,厉声道:“竹刀经过锻炼,也可以战胜真刀!中国武士有胆登上博多湾,一定被我千人斩!”说着转望逸海上人,喝道:“上人,你说对吧!”
“正是如此。”逸海上人淡淡地道:“方才那几艘船微不足道,你们无须恐惧。”逸海上人乃是学问僧,见闻广博,连他也如此说了,众武士自能高枕无忧了。众人心下大喜,笑道:“是啊,这批船队很小,根本不值得担忧。”
“没错。”逸海上人接口道:“这批船队真的不值一提,若与我二十五年前所见的西洋舰队相比,他们只能算是沧海之一粟。”话锋急转直下,东瀛武士面面相觑,全都傻住了。大内良臣颤声道:“上人,您……您见过三宝舰队吗?”听得此言,众武士一脸茫然,不知高低,逸海上人眯起了眼,低声道:“没错。二十五年前,中国第四次远征的时候,我曾经在太仓见过他们整队,那时的出征场面非常浩大,真把我吓了一大跳。”
众武士皱眉道:“他们……他们的船很多吗?”逸海和尚摇头道:“数量多少,尚在其次。让我畏惧的是他们的元气。”众人瞠目结舌,齐声道:“元气?”
逸海上人点了点头,道:“唐人称呼自己为‘汉人’,自从契丹人建国以来,他们失去了长城,也丧失了自信,开始无止尽的衰败。可是现下不一样了,这是近五百年来汉人首次统一全中国,那样的‘元气’非常可怕,绝不能掉以轻心。”
想起中国处于空前盛世,对照日本现今的战国乱世,众武士心里空荡荡的,如丧考妣。大内良臣更是颓然坐倒,什么都不知道了。那“阎将军”遥望着远方梦海,轻声道:“上人,您说中国船队来到‘梦海’,会不会也是来找‘南刀’呢?”
念及东瀛第一神物“南刀”,众武士不由大惊失色,就怕中国船队不怀好意,有心劫夺日本国宝,那可棘手之至了。大内良臣牙关颤抖,低声道:“上人,我们……我们若与中国开战,谁输谁赢?”逸海上人轻轻地道:“放心,我们会赢。”众武士喜不自胜,狂喊大叫:“神风助我!日本必胜!”逸海上人摇头道:“不准自欺欺人。战争之事,最忌妄自菲薄,更忌夜郎自大。我所言自有凭据。”河野洋雄皱眉道:“什么凭据?”
逸海上人轻轻地道:“他们的长城破了。”众武士愕然道:“破了?怎么破的?”逸海上人笑了笑,道:“他们自己弄破的。”众人满心纳闷,不解其意,逸海上人却不多说了,径自道:“不说这些了,大内君,我们该出发了。”大内良臣拜伏在地,垂首咬牙:“上人,我……我失落了海图,对不起您的信任……”
逸海上人摇头道:“别自责。我知道是谁抢走了梦海图。等我们抵达了琉球,自然有办法讨回公道。”大内良臣喃喃地道:“琉球?那里有我们的援军吗?”逸海上人与“阎将军”对望一眼,淡淡地道:“琉球山南国,住着我大日本的剑圣。我要请他出手相助。”
“南刀北鞘,以合为和,是称大和”,雾气隐隐流转,这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