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瑾走后,朝朝没事人般,继续处理宫务。午后,她依着素来的习惯歇了晌。
恍惚中,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大片的紫藤花,玲珑的假山石,石旁溪水环绕。她小小的一团,站在高高的假山石上,肉乎乎的小手擦着泪汪汪的眼睛,眼泪却仿佛怎么也擦不完。下面一堆丫鬟婆子张着手臂在求她:“大姑娘,上面危险,你快下来吧。”
她听到五岁的自己大声道:“我不,娘不回来,我就不下来。”
婆子急道:“大姑娘,夫人和老爷已经和离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依旧固执地道:“娘说会回来看我的。”
不知僵持了多久。日渐西斜,一声低叹传出,她看到父亲牵着一个小少年出现在下面,温柔地唤道:“朝朝。”
她眼睛一亮:“爹爹!”脚步稍稍一动,踢下一块泥土。下面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大姑娘,你小心些。”
她不以为意,狐疑地看向父亲牵着的小少年,戒备地问道:“他是谁?”
小少年看上去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一件半旧的青布衫子,眉目昳丽,风姿俊秀,隐约可见长成后的风采。
听到她提问,他含笑将藏在身后的一只手拿出,对她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大姑娘,我叫姜润,是你爹爹的弟子,以后我陪你玩好不好?”
她乌溜溜的眼睛跟着糖葫芦晃动,咽了口口水,不轻易上当,脆生生地问道:“你会一直陪着我,不会像娘一样离开吗?”
少年笑容明亮:“嗯。”
画面一转,她长大了些,拉着十四五岁,清风明月般的少年恋恋不舍:“你去了书院,有了新朋友可不许忘了我。你要记得给我写信;休沐时要回来看我;得闲了,还得为我淘澄胭脂,浸染花笺。”
“好。”少年摸了摸她头,眉眼间俱是温柔,“我不在了,大姑娘要记得每日练字,不可偷懒。”
她不高兴了:“你都要走了,还要管我这些。”
少年笑若春风:“我只是暂时离开,又不是不管你了。”
很快又是几年过去。十四岁的她跪在父亲的病榻前,泣不成声。弥留之际,父亲艰难地说出最后的嘱托:“书院乃我一生心血所寄,就交给你们了。阿润,你要照顾好朝朝。”
已经及冠的他气韵越发沉静,丰神秀姿,皎皎如玉树琼枝,红着眼睛郑重承诺:“恩师放心。”
父亲的唇边现出一丝笑意:“只是委屈你了。入我家门为婿,终身不得出仕。”
他望向哭得几欲晕厥的她,目光柔软:“恩师待我有再造之恩,留在书院很好,照顾大姑娘亦是我所愿,何谈委屈不委屈?”
言犹在耳,却物是人非。
她悠悠醒转,摸到了眼角的湿润。一时间,前尘往事尽上心头。
姜润是父亲收养的孤儿,聪明俊秀,天资不凡,因行事稳重,面面俱到,被父亲安排照顾当时才五岁,失去母亲的她。
姜润对她,永远有无尽的耐心,无限的温柔。他陪她读书写字,骑马射箭,春日踏青,夏日采菱,秋日赏枫,冬日玩雪,很快让她从母亲离去的惶恐和痛苦中恢复了过来,成为了她十四岁之前的人生中最最重要的人。
后来她才知道,因她是家中独女,父亲早就和祖父他们商量好了,要将她留在家中,招赘夫婿。姜润就是他们千挑万选,看中的人。
十四岁那年,父亲离世,临终前,将事情挑明,把书院和她一并托付给了姜润。
她没有想到,姜润其实是不愿意的。
父亲热孝刚过,陆沅沅和窦瑾几个约了来她家中看她。结果不知怎的,陆沅沅落了水,姜润跳下水,将浑身湿透的陆沅沅抱了上来。
她赶过去时,恰好对上姜润望向她,复杂难辨的眼神。
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为了陆沅沅的名声,姜润以父亲弟子的身份和陆家定了亲,和她的亲事无疾而终。
谁也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先是哭得天崩地裂,准备离家出走散心,接着大病一场,凶险异常,几乎从鬼门关前兜了一圈。赵旦救回了她,也在之后成为了她的未婚夫君。
从此,再没人敢在她面前提姜润和陆沅沅的名字。
直到今天,她才再度从窦瑾口中听到这两个名字。没想到,陆沅沅竟已和她天人永隔。
朝朝心中唏嘘,出神许久:她其实并不怪陆沅沅,甚至有些可怜她。
起身后,她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做,索性提早回太极殿西堂。
青花瓷缸中,几株睡莲开了,锦鲤悠哉悠哉地摆着尾,金灿灿,红艳艳,衬着碧绿的莲叶,粉色的花朵,雪白的瓷缸,煞是好看。
吹墨正带着几个小宫女摘凤仙花,准备用来染蔻丹。水晶盘中,一朵朵或大红,或粉紫,或粉红的凤仙娇艳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