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弥,哼,设若是你,会怎样?”
“若是小人……”
八弥内心深处燃烧着对广忠的愤怒和憎恨之火。若是换了别人,八弥肯定早已把他摔倒在地,肆意踢打。
单纯的八弥当然不可能知,自从於大离去,广忠每日都在苦痛中度过,他也就不知广忠为何对一切都显得如此不耐。被迫斩断的情意,令广忠内心生成了思慕,接着变成憎恨,然后是嫉妒、猜疑,这些情感不停地交织变幻。当他对织田密使山口总十郎说,竹千代任由他们处置时,心中却隐忍着对世事的愤怒与无奈。
於大如今又和她的第二任丈夫携手救助竹千代。果真如此,广忠有何面目见人?为了活下去,就必须杀了她,此外别无选择。广忠的情感这么以扭曲的形式表现出来,独眼八弥怎能看透这复杂的一切。
“如果是我,就以少主之事为借口,声称要单独面见她,接近她,立刻下手。”
“嗯。”广忠点点头。
“那么,我若令你去做,你能干净利落地除去她,再顺利返回吗?”
“能。”八弥答道,他感到离开眼前这位城主的时候到了,他怎么能以自己的刀刺杀上房夫人?
广忠好像看出了八弥的心思,道:“不,不能令你去。让植村新六郎立刻来见我。休要让雅乐助和大藏知道。”
“人为何不让小人去?”
“我不放心你。我要听听新六的意见,快去……怎么还不快去?”广忠急得大吼,拍手叫来下人。
八弥默默地转过了身。侍卫就是侍卫……实际上,他面对广忠时,心里充满憎恨。换句话说,他面对广忠时,害怕自己内心的恨被发现。他按住刀柄,手微微地颤抖着。就是这只手结束了阿春的生命。
八弥刚想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了。他背后,广忠正令人去叫家老植村新六郎。下人领命出去了。“就是现在!”一个念头疯狂地撞击着他的心,感情如烈火般不可思议地爆发了。这样下去,主公不但抛弃了最心爱的儿子,还要杀於大夫人!松平氏真要完了!
“主公!”八弥回头的同时,站了起来,“独眼八弥想杀人。”
“你说什么?”广忠以为八弥还要请缨,“我已说过,你去我不放心,你不明白?”
“不明白!”八弥又向广忠靠近一步。刀已经拔了出来。
“啊?”广忠嚷了起来,“你干什么!”
“都是为了整个松平氏!”八弥的刀猛地向广忠下腹刺去。
“啊——”广忠身体后仰,双手抓住刀刃,欲要站起来。八弥猛地拔出刀,刀迅即回鞘。
“哈哈……八弥!”
“……”
“你……你也做了别人的卧底?”
八弥猛烈地摇着头,“是……在下是为了整个松平氏!”
“哦。”广忠眼睁睁看着鲜血转眼之间染红了下半身。他的声音愈来愈弱,“好……好……杀得好!广忠我、我是该死。”
“主公?”
“你不能明白。活着……乃是罪孽……是徒增可怕的罪孽……接下来……接下来……”他的话音已经模糊了,嘴唇变白,脸也开始抽搐。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抓起扶几,将上半身斜靠在上边。
独眼八弥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
春天的午后静悄悄的,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是家老植村新六郎。
独眼八弥感到全身如虚脱了一般,没有一丝力气。如果广忠狂怒地骂他为凶手,他也许会因此瑟瑟发抖。但广忠的最后一句话却让他非常意外,令他备觉伤痛。他无法相信,但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这就是在十岁那年便失去父亲,在接下来的十四年间苦苦挣扎的冈崎城主最后的话。他留下了这句话,倒在那不真实的血泊中颤动……
八弥恐惧地看着庭院里的花,像个孩子般跺着脚,但既不是后悔,也不是愤怒。人生如此不可思议,又如此让人悔恨和不安。阿春毫无意义地死去,广忠也一样……这一切都不是梦,是事实。人就活在这样荒诞的世界,就是这样生存……八弥用刀指着苍穹。“不吉之花!为何要落下?可恶!”他突然安静下来,像是沉进了深深的无底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