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意之腰背挺得直直的,手指却并不是纤长的。因着年纪还小,她的手指是小孩子那般肉呼呼的,故而琴桌上她的琴也是专门让斫琴师傅为她定做的,比常人用的要小一些。
柳意之小小的一团儿坐在那儿,一脸认真的模样儿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只是那琴音却有些……
红香见柳意之眼下需不着人服侍,便出了屋子去和玲珑说话儿。
“前儿铃儿被吓着了,愣是不敢再在那屋里住,在我跟前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得好可怜见儿的。只是我却晓得,她只不过是想让我开口,她好和我一起住的。”
玲珑闻言便道:“还有这个事儿?”
红香撇了撇嘴角道:“可不是!你也晓得的,当初咱们俩因着长相略微周正些,便被姑娘选中做了姑娘的伴读,铃儿和死去的紫儿不知怎么嫉妒呢,背地里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她们嫉妒也就罢了,偏偏还扯什么我们不是家生子儿却得了这个巧宗儿,是因为我姐姐耍狐媚子跟了老爷。如今紫儿出了事,她又上赶着来求我,打量我是好欺负的呢。”
红香鼓着脸,心下甚是不舒服。
玲珑冷笑道:“她们倒是打了一副好算盘,用得着你的时候就求着,用不着的时候就作践着,打量咱们都是好欺负的。要照我说,也不用管她甚么老子娘,先给她一巴掌好让她晓得厉害才是。”
红香吐了吐舌头笑道:“罢哟!何苦来。我只说这院子原是姑娘的院子,姑娘说咱们住哪儿咱们就得住哪儿,横竖都得听姑娘的,谁也越不过这个规矩去。若是姑娘发了话,别说一半,我就在外头露天睡着也把床让给她去。果然的她就住了嘴了。”
玲珑往旁边儿啐了一口道:“这也太便宜她了!要让我说,就是不揍她一顿,就是骂两句也是顶解气的。往日里我们刚到姑娘身边儿时,太太还没进府,她们这些所谓的家生子儿不仅欺负咱们,连姑娘都不放在眼里。若不是刘嬷嬷护着,咱们和姑娘……只是不晓得后来刘嬷嬷怎地也变得和那些人一般了。”
说到此处,玲珑心中越发的不舒服:“呸!她们也不撒泡尿照照她们那样儿,再怎么还不是和咱们一样,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咧。”
这厢玲珑一张俏脸上满是鄙夷,那厢绣春洗完衣服回来,听见二人说话,忙低声道:“还不悄悄儿的。你们俩也忒没成算了些。青天白日的,就在这当口儿说这些,若是叫别个听了去,岂不生事?且得罪了那起子人,往后还不知道得穿多少小鞋呢。”
玲珑和红香齐道:“横竖咱们有姑娘呢。现下姑娘这般厉害,量她们也不敢来招惹。便是她们来招惹,咱们豁出去脸面不要也能护住姑娘。”
绣春皱了眉头,拿手指戳了戳玲珑的额头,对二人笑道:“你们还是悄悄儿地罢。咱们不能替姑娘做些什么,也该尽量不要给姑娘添乱。这些个话儿再不许提起,往后都给我安分些。我将将洗完衣服回来,快来帮我晾衣裳。”
这厢三人有说有笑地去了,被柳意之敲打过的闲梦嘴角却冷冷一笑。如今姑娘是有那么几分意思,奈何身边儿没几个得用的人呢!绣春是个胆儿小的不成事儿,玲珑是个炮仗性子,一点就着,红香倒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偏生没什么大志气。
这厢闲梦将她手里的针线活儿理好,又用剪子将残线剪了,那厢就听见了悦耳的说笑声。等出去一看,才知道是三姑娘柳意妍过来看柳意之。
柳意之那厢还在练着琴,抬头却见柳意妍巧笑嫣然地立在那头看着她笑。她对着柳意妍微微笑了一笑方道:“你且先自个儿坐着喝会子茶吃些点心,待我将这首曲子练完咱们再说话儿。”
柳意妍点点头,自家坐在椅子上拿起柳意之未看完的书看将起来。柳意之对着琴谱断断续续地练了会子,将将要完之时,就听见了柳意如的声音。
她是三月二十七的生日,故而现下已经满了七岁,而柳意妍和柳意之一样,生辰皆在六月。柳意之六月十二,柳意妍六月初一。
眼下柳意如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绫子做成的纱衫和裙子,虽然年纪小,但身段儿却是好的。本来柳意之和柳意妍两个便已经很漂亮了,她比她们二人还要好看些。
眼下她将将走到门口就用双手牵起丝质的手帕子遮着半边脸儿便道:“我今日可算是晓得了为何先生独独要另外教姐姐抚琴,难怪往日里不管咱们怎么央求,姐姐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不出来’呢。原来是怕琴音‘呕哑嘲哳难为听’,好叫人笑话呢。只是姐姐也想得忒多了些儿,咱们是姐妹,姐姐就是有一二处不如旁人的,咱们也能帮补帮补。”
柳意如心中很高兴,原来柳意之这般差啊,原来她弹琴这般难听啊!丝质手帕下那张精致的小脸蛋儿上挂着的,是和她玩笑的语气不一样的讥讽。
原来听说公仪先生在下了学后还要额外教导柳意之,她心中的嫉妒就如那星星之火以转眼之势燎了原。凭什么!凭什么她样样都比柳意之好,可柳意之得到的永远比她多呢?凭什么太太对柳意之比对她要亲近呢?凭什么柳意之什么都要抢个先儿呢?
前儿听说绿玉馆里死了丫鬟,想必是连上天都看不得柳意之,看不得她明明是个废物就得到许多人的眷顾,所以才要惩罚她呢!
柳意如眼中笑意盈盈,是平常的时候说玩笑话的语气,故而柳意妍和柳意之也不曾听出有别的意思。柳意之就收了琴和柳意妍浅笑道:“三妹妹你听听,你二姐姐这张嘴儿最是可恶,惯会打趣我。”
柳意之平常安安静静的,本来话儿就少,这会子说了这句话儿便没什么说的,只是含笑让座。
柳意如原本想着柳意之会膈应,必定说出些不大好听的话儿来,到时她就好说,原本是玩笑话的,若是得罪了柳意之还请她见谅什么的。如此一来,就显得柳意之小气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柳意之竟然这般蠢笨,愣是没听出来,还说她说的是个什么劳什子玩笑话儿。她甚么时候说玩笑话儿了?她会和柳意之那个蠢人说玩笑话儿?
她感觉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拳头上,怪不得劲儿的,好没意思。她总得想个法子,想个法子让柳意之吃个大大的亏才好。
☆、陷害
柳意妍因为年岁小,她老子娘两个恩爱了半辈子,二人之间竟然再没有旁人的。因着柳明谦自家也是个侯爷,作为文昌侯,他自然晓得柳家是如何养女儿的。
只是柳意妍虽说是养在柳老太太膝下的,教导她的却是柳二老爷柳明谦和谢夫人。故而柳意妍为人聪慧不说,还雨雪可爱,一张小嘴儿说话能甜得腻死人。
眼下柳意妍听见柳意之控诉柳意如,就挤眉弄眼地看看柳意如又看看柳意之道:“都说打是亲骂是爱,想必二姐姐是极爱大姐姐的,可怜我一个外人竟不识趣儿地杵在这里碍眼,真真儿是没眼力见儿的。”
说着,柳意妍就抬手用手帕子擦那本就没有的眼泪。当时柳意之和柳意如一愣,都追着要打柳意妍,三人跑跑跳跳,玩闹了会子,方才散去。
翌日清晨,柳意之照着惯例去给柳老太太问安,柳老太太看见柳意之如今精神大好,面容缓和了些儿,然而还是不大满意。
她背靠在太师椅椅背上,环视了一番众人,方才不紧不慢不咸不淡居高临下道:“前儿你屋子里的事儿就这般了了?那丫头是怎么死的可有查清楚?你如今年纪也这般大了,办事还这么没头没脑的。当初你父亲八岁的时候可是能管着柳家大半的事儿了。”
柳老太太声音虽然是不再刻薄,然而那漫不经心的似乎是在提点的话停在柳意之耳朵里却甚是刺耳。
她晓得柳老太太向来不喜欢她,往日里和她说话虽然不曾严厉地呵斥,却也是平平淡淡中带着些儿嘲讽和看不上的。如今又是这般的话儿,听着怪不得劲儿的,直叫她的心肝儿颤了一颤。
她看了柳璟一眼,咬唇道:“回老太太的话儿,这事儿我私以为不能闹开,免得伤了柳家的颜面,故而只是明察暗访着。现下已经有了些许眉目,只是这线索断得蹊跷,竟关乎……”
说到此处时柳意之顿了一顿,“二妹妹身边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