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妍美不愿意听她那套以后要将银子还给孔家人的话。掏了掏耳朵:“你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见,不过,今日我就会回镇上,往后无事也不会再来。大抵是听不见你喊我了,咱们……后会无期!”
语罢,她转身离去。
那些看守暗中放人不是头一回,大人查清楚后,直接选了个日子将他们押到菜市口斩首。孔母也在其中,她一心想救儿子,结果,自己比他们死得还早!
胡妍美没有观刑,她在案子落幕的当日就带着陈佳荣一起回到了镇上,将心思都放在了酒楼上,再有空闲,就是陪着陈安平。
陈安平夜里不要她照顾,但却尤其喜欢听她讲故事,每次听,他都微微闭着眼睛。
孔娇娇的心愿之一就是想让他好好活着,胡妍美见他喜欢,便时常找些趣事说给他听。
孔小菜只在狱中呆了一年,出来后她没有回村里。也是,孔家所有的东西都已卖完,姑姑虽然拿到了看守们给的银子,但绝不可能给她。
刚好她在牢中认识了一位大娘,大娘帮她保了媒,出来后不久,她就嫁人了。
她和当年的孔娇娇一样,被教得做事麻利,但她性子不好,爱贪便宜,又爱利用人,始终不能得人真心以待。胡妍美后来听说她和夫君闹得不可开交,时常沦为邻居们的谈资。
再后来,孔小菜离开了夫家,不知所踪。
胡妍美没有刻意打听,但却隐约听说那段时间城里多了不少前来招工的人,说是将人带去送到京城中的大户人家,实则不然,全部都被带去了黑窑矿。
至于孔长发,八年后该出来时,他整个人已经精神都不太正常,出来后兴许会把自己冻死饿死。他不愿干活,也已经习惯了大牢中的日子。没回村里不说,他还爱跑去偷抢东西,每次被抓到就被关入大牢。
他后来的日子,都在关押和出狱中度过,每次出来不到半个月,又会被抓回去。
几年后,陈佳慧嫁给了和陈家有生意往来的人家,那边是独子,对她不错。
陈佳荣娶了妻,他在孔小菜手中险些吃了大亏,此后再不敢相信女人,也不信自己的眼光,婚事由胡妍美亲自相看定下。
选的姑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面上惯会做人,做生意需要八面玲珑,夫妻俩互相扶持,将陈家酒楼办得越来越大。俨然成为了镇上第一。
又过几年,夫妻俩还跑去城里开了一间。
在陈佳荣成亲后,陈家老两口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胡妍美是彻底不再管酒楼中事,一心照顾老两口。
她还找了不少医书,一来是自己想学,总觉得以后用得上。二来,也是想满足孔娇娇的心愿,让老两口尽可能的多活几年。
送走了老两口,陈佳慧嫁了人,陈佳荣夫妻已经不在。偌大的院子只剩下胡妍美和陈安平。
两人相守多年,头上的青丝变成了白发,胡妍美脸上都长起了皱纹。
又是午后,已经年老的陈安平闲适地靠在躺椅上晒太阳,微闭着眼睛听胡妍美讲故事。
胡妍美一开始以为他听得认真,后来发现他只是爱听自己的声音,对于故事本身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你有在听吗?”
陈安平微微颔首:“有。你说吧,我都听着呢。”
胡妍美颇有些无语:“我问你,我刚才说了什么?”
陈安平扭头看了过来:“娇娇,我……我就想多听听你的声音。”他看着枝叶缝隙间透出的阳光,道:“也只有从你的声音里,我才能找到曾经的你。”
胡妍美早就发现他认出了自己,他有意避嫌,从不肯在她面前换衣,更不会与她亲近。两人这些年看似朝夕相处,其实一点都不像是夫妻,更像是亲近的友人。
陈安平自顾自继续道:“也只有声音,才是我熟悉的。我怕……怕忘了你。”他似乎再不想掩饰,满是皱纹的眼角处留下了两行水渍:“你很难吧?若不是……我们一家怕是早就没了……怪我不够谨慎,怪我护不了你……只希望,你在路上等等我……我们一起走……下辈子,轮到我照顾你。我瘫了这些年,什么都不怕了,就怕……你要怪我,不肯原谅我……”
“没有。”胡妍美帮他盖了下毯子:“没有怪你。如果可以,我一定等你。”
陈安平侧头望来,他眼神已经有些浑浊,执着问:“真的?”
这瘫在床上的人,到底是不如康健之人那般长寿,陈安平能够活到现在,一来是舍得请名医,舍得用药。二来,也是照顾得好。
他已到了强弩之末,也就是这几天的活头了,陈佳慧一天回来好几趟,陈佳荣更是从城里搬回了镇上。因为不愿打扰夫妻俩,只住在酒楼后院之中,也是一天三趟的请安。
虽然没有人跟他提过,但陈安平自己感受得到,他重新看向枝叶中的阳光,道:“那就好……我早就想去陪你了,又怕找不到你,也怕你不肯见我。到那时,我就连这熟悉的声音都听不见……”死都不敢死。
胡妍美心头堵得慌,眼角酸涩,她也不知道这二人会不会再次重逢,再做夫妻,不敢胡乱许诺。只伸手帮他盖了下毯子:“你冷不冷?”
不冷。
陈安平唇边含着一抹笑,眼神微眯,看着那枝叶,他朝着那里伸出了手来,声音很轻,几乎没人听得见:“你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