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现在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看上去恢复得极好,只是还看不见绷带包扎的部分:眼睛清澈,声音洪亮,气色相当不错。他戴上老花镜,读着那份报告。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从街上渗进百叶窗的灯光在屋里跳荡。他抬起头来,镜架滑到了鼻尖。
“哪里来的?”
“大卫传真给我的。”
“知道门格勒是谁吗?”
我点点头。
他鄙视地瘪着双唇。“成千上万的犹太人死在他手里,而且是在受尽了无法形容的折磨以后。不仅仅是奥斯维辛,他还有同党在比克脑、达豪;1他就是西格蒙德·劳舍尔2那类货色。”
“克劳伯格呢?”那是报告上另外两个名字之一。
“他是门格勒的助手。”窗户上传来重重的噼噼啪啪声,狂风暴雨拍打着玻窗。“那些家伙是魔鬼。艾利。用痛苦难忍的种种实验连续多日折磨受试者,像解剖青蛙那样肢解人体,把他们扔进装了冰水的大桶里,把化学品倒进他们眼睛里看能否改变眼睛的颜色,在高海拔地带试验人体忍耐稀薄空气的极限而致人窒息。对于双胞胎——”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他们对双胞胎所做的——”
“别说了。”我双手蒙住了耳朵。
爸爸停了下来。
“信上……说了些什么?”
“我的德文不很好,好像是感谢那些帮助过他们的人,资助过实验项目的人,与他们分享研究成果,”他停顿了一下。“好像是艾弗森在资助门格勒。”他抬起头,看见了我的表情。“别那么大惊小怪的。那时相当多的美国人认为希特勒的理想不错,包括林德伯格3,库格林神父4,亨利·福特——天哪,甚至还有乔·肯尼迪5。”他轻轻地哼了一声。“但艾弗森显然比他们走得更远。”他把那封信重新折好,脸色严峻。“是大卫发现的,你说?”
“藏在库尔特从布拉格带回的一只模型钟里面。”
爸爸扬起了一只眉毛。
“为什么是布拉格?布拉格就那么重要?”
“布拉格是同盟国通向东欧的门户,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即使在被纳粹德国占领期间,地下抵抗组织收集到的大量情报都是通过布拉格传出来的。库尔特很可能是从一个线人手中得到的情报。”
“砸脑袋?”
他一下子警惕起来。“怎么提起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告诉大卫助手的遭遇。
“怎么没早点告诉我?”
“我才知道的。”
他两眼紧闭,好像十分疲倦;待到睁开时,眼角皱纹重重。难道他是在想,过了六十年,这世界的变化为什么还如此之小?难道相同的仇恨与恐惧依然驱使着人们?难道无论我们尽到多大的努力,历史还是能够而且依然在循环往复?
“还有谁知道你有这东西?”他平静地问道。
“不该知道的人。”
没有火冒三丈,也没有抱怨连天。“你不能回家,太危险了。”
“爸——”
“没有讨论的余地。就在这儿铺床。”
我无力地坐在沙发上,向电话机扫视。我应该打个电话给大卫。爸爸好像察觉到我的心思,随即说道:“他也应该小心为是。”
我点点头。“他正在处理一大堆问题。”
他的手指摩挲着那份报告的边缘。“其中一个问题就是他与保罗·艾弗森长得一模一样,对吗?”
我瞪着他:“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