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佛瑞站在单面镜的后方,看着侦讯室里的动静。莱恩·高登坐在桌边,他那一对皮包骨似的手臂,在瘦成凹形的胸口前交叉抱着。巴迪·康佛坐在他旁边,双手放在桌上交握。巴迪是个斗士。十七岁的时候,一场车祸夺走了他右膝盖以下的部分。二十六岁的时候,癌细胞夺走了他的左眼。三十九岁的时候,一个对巴迪不满的委托人企图赏他两颗子弹,结果巴迪的肾脏没了,还饱受肺衰竭之苦,但是两个星期之后,他又重回法庭上替人打官司。杰佛瑞暗许巴迪对于黑白对错的判断力,能在今天帮助他突破案情。今天早上,杰佛瑞已经从州政府的资料库下载了杰克·亚伦·莱特的照片图档。若能取得确切的证据,杰佛瑞就可以请求亚特兰大那边投入更多的支援来协助缉凶。
杰佛瑞从不认为自己多愁善感,但是现在他心口的痛却始终挥之不去。他好想好想和莎拉讲讲话,但是又怕会说错话。开车上班的途中,他反复想着要跟她说些什么,甚至为了确保内容妥当,他还大声念出来听听看。然而斟酌了半天仍是一筹莫展,结果杰佛瑞坐在办公室里,手握话筒过了十分钟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鼓起勇气拨了莎拉的医院电话。
他告诉奈丽·摩根「没有急事,只是想和莎拉讲讲话罢了」,之后却听到很粗鲁的回应:「她在接见病患。」接着就是砰的一声被挂了电话。杰佛瑞反而因此大大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懦弱的厌恶感。
他知道他必须为她坚强起来,但是杰佛瑞自觉仿佛被攻其不备,以致于只要一想到莎拉的悲惨遭遇,整个人就只能像小孩一样束手无策地啜泣。在他心里,一方面觉得受到伤害,她居然这么不信任他,没把她在亚特兰大碰上的事情坦承相告;另一方面又觉得很生气,她竟然如此想尽办法瞒他到底。她侧身的伤疤被解释为动了盲肠切除手术,不过回想起来,杰佛瑞记得那伤口既垂直而且又参差不齐,并不像手术后该有的利落切口。
至于她不能生育这件事,他倒是从未逼问过,因为这个话题显然很敏感。总之,在这件事上,他就随她去吧,而且自己也看得开,姑且当作这是她的某种身体病状所致,又或许她像某些女性一样并不想带小孩。他可以像个条子或警探抱着质疑态度,但是他却对她所说的一切照单全收、信以为真,因为莎拉是那种只讲实话的女人。或者应该说,至少他以为她是那种人,别人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老大?」玛拉敲门说道。「有个从亚特兰大打电话来的家伙,要我跟你说『一切都搞定了』。那个人没留下名字。你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吧?」
「我知道。」杰佛瑞一边说,一边检视手上的档案夹,以确认电脑印出来的资料是否仍夹在里面。他再度凝视着那个图像,即便他已经把那张糊掉的照片清楚记在脑海里了。他没瞧玛拉一眼就冲进走廊。「待会儿的侦讯结束之后,我要去亚特兰大一趟。我不晓得何时会回来。这段期间由法兰克当家做主。」
杰佛瑞没等她回应,迳自打开侦讯室的房门便走了进去。
巴迪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在这里等了十分钟。」
「如果你的当事人决定跟我们合作的话,我们在这里再待十分钟就行了。」杰佛瑞一边说,一边在巴迪的对面坐下。
杰佛瑞心里只有一件事非常确定,那就是他要把杰克·亚伦·莱特给宰了。下了足球场的他一点暴戾之气也没有,但是杰佛瑞想杀掉性侵莎拉的那个强暴犯的渴望,已冲动到咬牙切齿的程度。
「准备要开始了吗?」巴迪用手轻敲桌面问。
杰佛瑞的目光往房门的小窗瞄过去。「我们必须等法兰克进来。」他边说边纳闷这家伙跑哪儿去了。杰佛瑞希望他有去关照过丽娜的状况。
房门突然打开,法兰克随即走进室内。他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的模样:侧边的衬衫下摆露出来,领带上面沾有咖啡污渍。杰佛瑞刻意瞥了他的表一眼。
「不好意思。」法兰克边说边往杰佛瑞旁边的椅子坐下去。
「好吧,」杰佛瑞说,「我们有几个问题必须请教高登。只要他愿意配合回答问题,关于他身藏毒品的案子我们可以不加以起诉。」
「操你妈的B,」高登大声咆哮,「早就跟你们说那件裤子不是我的。」
杰佛瑞和巴迪互换了个眼神。「我没时间听这些废话。为了不浪费精神和体力,我们大可把他送到亚特兰大关起来。」
「你要问什么样的问题?」巴迪问。
杰佛瑞丢了一颗炸弹下来。巴迪本来以为只是要帮吸毒的大学生辩护而已。杰佛瑞平铺直叙地说:「我要问的事,和西碧儿·亚当斯的命案以及茱莉亚·马修斯的强暴案有关。」
巴迪似乎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他的脸色当场转为苍白,把他的黑眼珠衬托得更加醒目。他问高登说:「你对这方面的事情有所了解吗?」
法兰克帮他回答这个问题。「在图书馆里最后看到茱莉亚·马修斯的人就是他。而且他曾经是她的男朋友。」
高登尖声叫道:「我跟你们说过了,那件裤子不是我的。赶快把我弄出这个鬼地方。」
巴迪用一只眼睛瞪着他。「你最好现在就告诉他们怎么回事,否则你就只好从监狱写信给你妈了。」
高登交叉双臂,显然非常生气的样子。「你应该是我的律师吧。」
「你应该还是个人吧。」巴迪反驳回去,同时拿起他的公事包。「小子,那几个女孩遭到虐杀。你一开始只要做了该做的事,现在就不用等着被判重罪。如果你对我有意见,那你必须另请高明了。」
巴迪离席站了起来,高登赶紧拦住他。「她人在图书馆,这样总可以了吧?」
巴迪坐回椅子上,不过公事包仍搁在膝盖上。
「在校园里吗?」法兰克问道。
「对啦,在校园里啦。」高登厉声骂道。「我只是刚好遇见她,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