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夜短。在这一点说,朝鲜的赶路人,不甚喜欢春夜。
在定时弹区域耽搁得太久了。距拂晓已经没有多长时间。司机们都想用速度来弥补误失的路程,卡车一辆接一辆地向前呜呜飞驰。
现在,郭祥已经被那位上海司机待如上宾地请到驾驶室里。他看到沿途都是向前开进的二线兵团,知道新的战役很快就要打响,自然更怕赶不上时间。他不断地向他的这位熟人提出加快速度的劝告。并且不分彼此地把司机的烟荷包打开,卷起一支又一支的大喇叭筒,还亲自吸着送到司机的嘴巴里,作为他鼓舞司机加快速度的另一种方式。这位上海司机性格沉着,技术高超,口衔纸烟,手扶舵轮,就好像一个出色的骑手,同他的这匹铁马粘在一起似地,简直把这辆小嘎斯开得要飞起来了。
但是司机毕竟更加担心车辆和弹药的安全。当驾驶室的夜光表将近四时,司机就提出来应该赶快找一个宿营的地方,以便把车辆隐蔽起来,免得遭受敌机的袭击。郭祥不在乎这个。不是说:“再开一小段儿!”就是说:“不要紧,前边还有好地方哪!”这样一程一程地赶,不觉东方的天空出现了淡青色的晨光,敌人的早班飞机已经在远处出现了。
司机急忙刹住车,跳下来。看看前不挨村,后不靠山,一条大公路,躺在空旷开阔的山谷里,连一处可隐蔽车的地方都没有。司机摊摊手,叹口气说:
“喏,听你的话弗要紧,糟啰!”
郭样下车,左看右看,前面几十米外,只有一处十分破落的小院,被炸弹震得东倒而歪,还紧紧挨着公路。他走过去一看,里面有几间小房,一间草棚,还有一个门洞,这门洞刚刚能容下一辆卡车,就满脸带笑地走回来说:
“没问题!没问题!”
“那地方行吗?”司机怀疑地问。
“连咱们住的地方都解决啦。”郭祥笑着说,“你别看这个目标儿明显,越明显敌人越不在意!我包你今天没事儿。”
司机到小院里看了看,情绪有点不高。但此刻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依了郭样,把车开到大门洞里。
院子里冷落无人,残破不堪,连门窗也收有,看样子主人逃出去已经不是一时半时。厨房里一口铁锅,也早被敌人砸成碎片。两个人无处做饭,只好随便吃了几把炒面,到附近小河里喝了点冷水。那司机因为过于疲劳,不上几秒钟就呼呼入睡,郭祥披着大衣坐在院里看车,不一时也打起盹来。
这郭祥在长期游击战争的生活里。养成了一种异常警觉的习惯,即便是入睡以后,一种轻微的风吹草动,也能把他惊醒。他刚要入睡,就听见草房屋里的稻草簌簌地响。凝神静听,声音又没有了,以为是晨风吹的,也就没有在意。呆了一会儿,稻草又簌簌响动起来,他就半睁着眼睛,观察着草堆的动静。只见稻草向下滚落着,仿佛有人在里面蠕动似的。“奠非藏的有坏人吧?”郭祥心里跳动了一下,就站起来,向着草堆大喝了一声:
“谁?快快出来!”
草堆的簌簌声立刻又停住了。郭祥为了防人暗算,跑到屋里把司机的卡宾枪拿出来,用枪筒拨,原来是一个朝鲜小姑娘睡在草窝里。也许因为刚才郭祥的声音太大了一点,小姑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惊恐的表情。
郭祥怕惊吓着她,连忙把卡宾枪律墙上一靠,对她笑了一笑:
“小姑娘,巴利巴利!”
小姑娘的恐惧消失了,从草窝里钻出来。郭祥一打量,她约有十一二岁,眼睛又黑又亮,留着齐眉的娃娃头,穿着一个小肚褂儿,褪了色的黑粗布裙子上挂了好几个三尖口子,光着两只小黑脚丫儿,头发上身上粘得都是草棍儿。由于她穿得过于单薄,在早晨的冷风里,冻得瑟瑟发抖。
郭样连忙脱下棉大衣,给她披在身上,指指房子问:
“这是你的家么?”
小姑娘不懂,郭祥又改用朝鲜话问:
“你的,当辛吉比?(朝语:你的家)”
小姑娘摇了摇头。
“你的吉比在哪里呢?”
郭祥虽然加上手势,小姑娘还是不懂。她不是这家的人,这一点是肯定了。可是她的家究竟在哪里,她是怎样到这个地方来的,却无法知道。
“阿爸基的有?”郭样搜索着他有限的几个朝鲜词汇,又问。
小姑娘听懂了,指了指墙上靠着的枪:
“米国撒拉米的(朝语:美国人),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