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一道山梁,他们就沿着山边的小径穿行在峡谷里。山径上堆满了厚厚一层落叶,还夹杂着敌人不惜血本从飞机上撒下来的大量传单。脚步踏上去,发出嗦嗦的响声。山谷里的稻田,已经抢收完毕,高粱只扦去红穗,剩下的高梁秆儿在飒飒的秋风里摇摆着。
他们愈往前走,炮弹坑愈多。矮矮的松树和灌木的枝条都被烧得黑乌乌的。敌人的炮兵校正机,在头上不死不活地哼哼着,一阵阵排炮不时落在这边和那边的山谷里。师长毫不理会,只偶尔抬起头来单望那架校正机,照旧走自己的。快要接近前面山口的时候,团部带路的小通讯员,忽然停住脚步。他长得又虎势又机灵,圆乎乎的小脸上,闪动着一双猫眼。他把冲锋枪往后一背,沉着小脸说:
“首长们!前面就是敌人炮火封锁区。平时我服从你们,这会儿你们可得听我的!”
师长望着他那天真而又异乎寻常的严肃的神态,不由得微笑起来。
那个小鬼又说:
“等会儿,敌人的排炮一落地,我们就猛跑过去,谁也不许慢腾腾的!”
“好,好,我们大家都归你指挥!”师长点点头笑着说。
说话间,一阵排炮打在山口,立刻腾起一片黑烟,接着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小鬼喊了一声“跑呵!”接着猛跑了几步,回头一看,师长和周仆只不过加快了一点脚步,并没有跑。小鬼急得什么似的,两个猫眼骨碌一转,从挎包里拿出两个蒜瓣,一个鼻孔里塞了一个,连声喊道:
“快快!毒气!毒气!”
小鬼说着,箭似地猛跑过去。师长和其他人也不自觉地跟着他跑了起来。等到跑过山口,大家才放慢了脚步。师长一面喘气一面擦汗,说:
“什么毒气,我怎么没闻见昧儿呀?”
“我也没闻见什么!”周仆说。
参谋们纷纷地问:
“小鬼!你闻见了没有?”
小鬼脸偏向一边。眨巴着一双猫眼鬼笑着,还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儿。师长斜了他一眼,说:
“哼!别问了,我们这些老兵都叫他骗了!”
大家哄地笑起来。
师长有兴趣地望着小鬼,问:
“这个小家伙,你多大啦?”
“16啦。”他眨巴着眼。
“你什么时候参军的?”
“才不几天儿。”
“好,不几天儿,你就学会骗人啦!”师长哈哈笑着,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杨春。”
“他的小名叫大乱,是凤凰堡杨大妈的儿子。”周仆代为介绍说,“自从杨雪牺牲以后,杨大妈就又把他送来参军了!”
“噢!……”师长感情深沉地应了一声。隔了半晌。才感慨地说,“真是一位英雄的母亲!我好多年没有见她了。”
师长赶上几步,和杨春并着肩膀走,一面说:
“杨春!下次给你妈妈写信。一定替我问个好。我在你们家养过伤,你一提她会记得我的。”
说过,师长又抚着他的肩头说:
“小鬼!你这次来朝鲜,可要好好干哪!”
杨春咕嘟着嘴说:
“我有心好好干,就是他们不放我到前方去。”
“这还不算前方吗?”师长笑着问。
“这算什么前方!我要到步兵连去,一枪一刀地于。”
师长回过头对周仆笑着说:
“你看你的这个兵思想还不通哪!……看起来,这小嘎子,跟郭祥是一类角色!”
大家向前走了一程,向左拐进一条更窄的山沟。这里弹坑十分密集,几乎一个挨着一个。许多大树被炮火拦腰斩断,地皮烧得乌黑。周仆指指前面一座歪脖山说:
“前面就是鸡鸣山了!”
话刚落音,从前面矮树丛里跑出两个人来,向师长恭恭敬敬地打了一个敬礼。师长一看,正是三连连长郭祥,后面跟着个挎冲锋枪的小通讯员。他们虽然满身泥土,但都扎着皮带。把腰杀得细细的,裤脚也用带子扎紧,显得十分利索英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