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开始下雨,细雨敲打在屋檐上,垂下万线银珠。如意从庭中快步回来,在门口收了伞,说:“老夫人那边刚刚传来话,今日下雨,娘子们不必去请安了。”
招财回屋,看到屏风后还睡得一动不动的小山丘,只觉得恨铁不成钢:“娘子,都辰时了,您怎么还睡得着?”
屏风后,明华裳听到不用去请安,心安理得地转了个身,继续睡。
她怎么还睡得着,因为她刚刚才上床。
招财见明华裳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哦不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的样子,再急也无用,只能合上帐子,挡住窗外吹来的凉风。
隔着屏风和帷帐,丫鬟们说话声也像蒙上了一层纱,吉祥等人兴许以为明华裳睡死了,喁喁私语道:“听说了吗,昨夜崇业坊失火了,烧得好大,幸亏没蔓延开,只烧了一座宅子。”
“是吗?”旁边的丫鬟连忙追问,“烧的是哪家?”
“隗家。”吉祥说,“就是做木偶那家。”
丫鬟们听到木偶身体抖了抖,七嘴八舌问:“怎么起火的?”
“不知道。”吉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按理深夜失火,困住个把人甚至烧死都是常事,但隗宅里伺候的人莫名出现在一座荒宅里,管家奴仆十几人,除了管家额头上肿了个包,其他人无一伤亡。他们醒来时还以为在做梦呢。”
“他们在隗家睡得好好的,怎么会跑到荒宅去?”
“谁知道呢,听说他们醒来后衣服里夹着槐树叶,现在外面都传是隗家的槐树成精了,看到失火,就把他们搬出来了。”
如意轻轻呼了一声:“竟然这么神奇?”
“是呢。现在许多人去隗家折槐叶,带回去庇佑家宅。”
丫鬟们也很心动,纷纷讨论要不要赶紧出去摘一片,等雨停了就迟了。明华裳躺在床帐里,无动于衷地拉高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哪有什么槐树成精,还不是江陵那个傻缺搬人时不看路,撞到树上了。那片叶子,想必是不小心夹在衣服里的。
不过这样也好,大家都关注槐树成精,就没多少人注意隗家的掌柜、徒弟,一夜间全消失了。
天底下少了一个叫隗白宣的木偶师,神都却多了一项深夜怪谈。
此时城门口也非常热闹,到处都是谈论昨夜那场大火的。住在崇业坊的人口若悬河讲着前段时间隗家的木偶闹鬼,再配上结尾的槐树成精,一时各种猜测满天飞。有人讲起其他精怪奇谈,排队的人听得如痴如醉,要出城的人也不走了,留在城门听故事。
队伍慢慢挪动到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年轻女子面前,守卫警惕地扫过他们,问:“你们是父女?”
隗白宣恭敬应话:“是。”
“他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家父赶夜路,不小心摔的。”
“你们去太原府做什么?”
隗白宣顿了顿,垂下眼睛说:“回乡。”
城门守卫本能觉得这对父女很怪,但他仔细看路引,似乎没什么问题,便挥手道:“走吧。”
隗白宣长松一口气,不由对守卫露出一个笑:“多谢军爷。祝军爷万福安康,前程似锦。”
这个女子面貌平庸,但笑起来却莫名耀眼,仿佛她要离开的不是天下最繁华的都城,而是一座囚笼。毕竟是个年轻小姑娘,守卫也不好板着脸,微微放缓了神色道:“北都路远,一路小心。”
隗白宣笑着道谢:“谢军爷提醒,我明白的。”
这
一生的路还有很长,她要小心走,慢慢走。
隗白宣终于走出高大神武的定鼎门,她低头,看向路引上的名字。
吴绥绥,女,年十八,河东道太原府人士。
世上已没有隗白宣了,她和隗家的灰烬一样,消失在熊熊烈火中。
前方的路是属于吴绥绥的。
吴箜没催促她,他将买来的胡饼收好,系紧背在背上。这些饼还是昨夜那位女公子介绍的,今日一早他就去排队,果真味道极香。
吴绥绥终于从记忆中回神,她收好路引,对吴箜说:“阿父,我们走吧。”
吴箜终于听到女儿心甘情愿地换他阿父,脸上露出笑,那张布满疤痕的脸竟也能看出慈爱宽厚。他道:“好,我们走。”
神都从来不缺新鲜事,隗家的精怪故事只流传了两天,就被更热闹的事压下去。
槐树精输得不冤,因为抢它风头的,是太子册封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