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循着声音跑了十几分钟,果然见前面草地上一个人陷在污泥里了。大家赶到近处,才看清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炊事员,满脸胡楂,污泥已经埋没了他的大腿,他的背上是一口烟熏火燎的大锅。也许正因为这口大锅,他才没有陷入更悲惨的境地。他显然挣扎了很长时间,脸上显出恐惧和绝望的表情,看见人们来到,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
“唉呀,你老兄怎么陷得这么深呀!”杜铁锤笑着说。“我还不是想出来嘛!”老炊事员脸上露出笑意,“谁知道越蹬越深,就象里面鬼儿子拖着脚似的。”
人们笑起来。
铁锤观察了一下形势,看见炊事员周围都是烂泥,草皮已经损坏,如果到他身边去拉,恐怕也有陷进去的可能,就说:“还是用绑带往外拉吧!”
说着,就伏下身去解绑带。小李也把绑带解下来了。他们把两副绑带接在一起,就把一端扔给了老炊事员。老炊事员用两只手紧紧攥住,七八个人就在两丈以外用力地拉起来。
谁知由于炊事员陷得过深,又背着一口大锅,大家用力过猛,绑带咔巴一声从中间断了。老炊事员的身子刚刚起来了一点,又蹲回到原来的地方。
“我恐怕出不去了。”他叹了口气。
“老表,”杜铁锤听出他是江西口音,所以这样叫他,“你还是把那口大锅先放下吧,不然怎么拉得出来?”
“我这大锅可不能丢!”他愣倔倔地说。
“我们先救你,然后再捡你的大锅嘛!”人们纷纷笑着说。
炊事员开始从两条臂上解下大锅。
人们又解下几副绑带,结结实实地接在一起,这次才把炊事员拖出了泥潭。大家一看,他浑身上下都是乌油油的黑泥,简直成了泥人。因为那泥象胶一样粘,大家费了很大劲,才用草叶刮下一层。
老炊事员感激地看了大家一眼,嘻嘻一笑,说:“我还要赶队伍呢,今天的饭怕要误了。”
说过,连忙背起他的大铁锅,用一根带子结结实实地在胸前扎紧,一路小跑地赶到前面去了。
雾还是那样浓,炊事员不过跑出十多步远,就已经看不到他的影子,只听到啪哒啪哒的脚步声。
杜铁锤他们又走出十几里路,前面隐隐约约有一个黑影。走近一看,原来是座放牧人的牛粪房子。按照经验,掉队的人往往停留在这些地方,杜铁锤走到门边一望,里边地上果然躺着一个红军战士,正盖着一条薄薄的被子蒙头大睡。杜铁锤他们走进去,他一点没有发觉,睡得呼呼的,透出有节律的鼾声。
杜铁锤好容易把他推醒,他一骨碌坐起来好不满意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我睡一会儿觉都不行吗?”
铁锤一端相这个战士,不过十八九岁,圆圆乎乎的小脸上满是稚气,看样子是个调皮家伙,就陪着笑脸说:“我们是怕你冻病了嘛!”
“病不病有什么!”他立刻反驳说,“反正还不是死嘛!”
铁锤见他满肚牢骚,一脸愁容,就温言相劝:“同志,不要悲观嘛。走出草地,我们还要到北方打日本呢!”
听了这话,那个青年战士把脖子一扭:“你别给我讲大道理!……”说过,他把被子一撩,把脚一伸,“你们看看我这脚!”
大家一看,他那只脚肿得很大,且已溃烂。显然是让草根扎破,又被红锈般的积水感染了的。
“你们知道我是怎样走路的吗?”他用悲伤的眼光扫着众人,“我每走一步,就比剜心还疼,这样我怎么能走出草地呢!”
说到这里,他把被子一蒙又躺了下去,呜呜地哭了。还边哭边说:“我爹一定要我出来,我哪里想到当红军这么苦呵!还不如我过去给人当长工呢!……”
“这人怎么这样说话?”铁锤暗暗地想,又怕说拧了,就按下性子说:“同志,你这样说就不妥了,当长工是给人当奴隶嘛!”
这小战士一听急了,把眼泪一抹,腾地坐起来,瞪着眼说:“你别给我上政治课!我爹是乡苏维埃主席,我娘是妇女协会主席,我在家也当过儿童团书记,我的两个哥哥都当了红军,我爹把我也送来了,我们一家都是革命的……”
铁锤见把话说戗了,忙陪着笑脸说:“咳,我没说你故意调皮不愿走嘛。象你这样革命家庭出来的孩子也不会故意掉队嘛。你不过是脚疼得厉害,也累着了一点儿。好,那咱们就稍休息一会儿,一块儿走好不好?”
铁锤的话温婉动听,那小青年的气就下去了一些,没有言语。铁锤又伸过自己的干粮袋子笑着说:“你饿不饿,我这里还有青稞呢!”
“我有!”小青年仍然倔气十足。
“好,好,那咱们大家都吃一点吧!”铁锤又说,“哪位有水给这位同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