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户海鹰一样锐利的目光霍地收紧。
&esp;&esp;他握紧大手,青筋在额上根根爆起。一寸一寸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掩映住烛光,在户锦面前投下大片阴影。
&esp;&esp;外泄的压力,让户锦的背微紧。他仍抿着唇,挺直背,跪得笔直,如同一棵翠松般刚正。
&esp;&esp;“孽子。”最看不得户锦这副悖逆的神色。户海暴怒,哗地扫落桌上的物件。
&esp;&esp;噼里哗啦,大小物件砸了户锦一身。户锦身子未动,只轻轻向后侧了侧脸,轻浅的一道血痕在眼下半寸处,慢慢绽开,一丝血线,轻显。
&esp;&esp;户海大手捞过一只马鞭,在户锦头顶挽了个狂怒的鞭花,“好,好,你不听为父的话,如今,连你外公的密令也不放在眼里,这般不肖子,要你何用,不如打死干净。”
&esp;&esp;户锦挺着背,顶着户海外泄的压力,坚持着抬起头,幽深的目光含着无惧,“父亲即使勉强入了圣上的大选,孩儿也有法子选不上。”
&esp;&esp;“你……找死。”户海愣了愣,万料不到这小子,连这混帐话都说得出来。他粗臂一展,一鞭兜头盖脸地抽下来。
&esp;&esp;户锦侧头闭目,方才那狂悖的话,出了口,也让他遍体发凉。眼瞅着那鞭梢带起的冷风,已经招呼到身上。户锦暗暗咬紧牙。只听极响亮的“啪”地一声,一道深深的血痕应声绽开,血珠扑簌簌滴下来,湿了内衫。户锦只觉左颈及肩,火燎一样疼。
&esp;&esp;他苍白着脸色,只晃了晃,就又纹丝不动。
&esp;&esp;刷刷几鞭子下去,户海用鞭尖点他肩窝,“除了衣裳。”心道,一气倒忘了,这小子皮实,不打在肉上,岂会知耻知疼?
&esp;&esp;户锦似震了一下,睁开眼睛,扭头盯着父亲的眼睛。
&esp;&esp;“可回心转意了?”户海抓住时机,探问。
&esp;&esp;户锦收回目光,哗地撕开薄衫。垂头,展开背,双手按在地上,一副打死也不点头的模样。
&esp;&esp;等了半晌,也没有预期的暴虐落下来。户锦诧异地回头,见父亲单手高高执鞭,盯着自己的背,有些怔怔。
&esp;&esp;户锦沉下眸子。
&esp;&esp;自己背上,一定深深浅浅地,布满了苔痕。昨日小锣上药时,还抹眼泪,说有些伤破了口,许久都不愈合。自己只有苦笑。白日冠甲,夜间巡防,这些伤口,每每都让自己折腾得血肉模糊,哪合得上口呢?再说这些日子,父亲三不五日地,就召来问讯。两人一言不合,结局就是自己身上,旧伤上又叠新痕。
&esp;&esp;抬目看见父亲的脸色有些动容,握鞭的手,也开始颤动。户锦出神地看着父亲鲜见的情绪,心里开始涩起来。
&esp;&esp;僵了许久,户锦最先打破了沉寂。他身子动了动,“爹……”
&esp;&esp;一声“爹”户海有些怔怔。记不得多久了,这亲昵的称呼,在儿子口中早就听不见了。上阵杀敌,带兵训练,记不得何时,儿子一下子就度过了童年期,直接进入了成熟。如今,儿子软软的一声“爹”,仿佛又回到稚角年纪,一大一小相依为命的岁月,又闯进脑中。
&esp;&esp;户海垂目,看着儿子伤痕纵横的肩背,深深吸了口气,眼眶开始发红。
&esp;&esp;“爹……”户锦深叩在地上,有些哽咽,“我不愿进大选,您就……纵孩儿一回吧。”
&esp;&esp;户海震动异常。儿子自十几岁起,就在军中摸爬滚打,十五岁便独当一面,是南军中首屈一指的长胜将军。这些年,战场上钢打铁铸,早早就收了小孩子性情。象这般没有充实理由的哀哀求恳,含着些许纵溺心绪,便是儿子十岁以后,再没有过的事情。他怅然丢了手中鞭子,跌坐回椅子里。
&esp;&esp;“你外祖父又送来密信,”他颓然抖了抖案上信纸,“入大选之事,其中厉害关系,你不会不知道。”
&esp;&esp;户锦垂头不语。
&esp;&esp;“锦儿,为父与你外祖父,皆知你脾性,那宫中,确实不适合你,可是,你外祖父位居首相,为父我又常年镇守南方,都是居险要职位,把国家命脉,若无紧要的人呈到圣上面前,圣上和我们之间彼此都不能……倾心信任。”户海一字一顿,声音里含着苍老的疲惫。多年在外防务,直至攻破秦的国都,等来的,不是朝廷的大加封赏,而是岳父的一纸密令。功大盖主,功高震主,功劳过大,便是害,这一连串的隐患,让他猝不及防。
&esp;&esp;户锦未抬头,全身却开始微抖。
&esp;&esp;“锦儿……”老父悲凉地声音。
&esp;&esp;户锦再受不住。战场上那意气风发的元帅,子侄前威严伟岸的父亲,何曾这样声气讲过话。他不怕父亲的鞭杖,不怕父亲的盛怒,却唯独受不得父亲的脆弱。
&esp;&esp;罢了,罢了。
&esp;&esp;户锦强吸口气。
&esp;&esp;户海紧张地撑着桌案,看着儿子的神情。
&esp;&esp;户锦缓缓抬头,噙泪的星目里,盛满不甘,他自嘲地笑道,“算了,就依父亲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