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惇儿似是也听出些许门道了,一径儿地滑下椅来跑到我身边仰首问道:“母妃,是不是有人要害你!”
我不欲他再多思多想,少不得哄他道:“不过是为了母妃胃口不好的事教训了一个奴才,惇儿不必忧心。”
他偏着脑袋,一双黑黝黝的眼瞳只幽幽注视着我,却不知究竟是信了还是未信。我见他专心于此,忙挟了一片切得薄薄儿的水晶蹄膀肉放到他面前碟子中,笑道:“怎不吃了?”
他却蓦地抬手将那盘樱桃糟肉给挥到了地上,颇有些愤恼道:“这道菜惹得母妃如此不快,孩儿也不吃了!”
他身后站着的眉妩忙俯身收拾那一地的狼藉,一叠声道:“小王爷息怒,小王爷息怒!”
我只觉眉心胀痛不已,伸手按住眉心叹道:“纵便想要安心度日,却也是不能的。”
一旁一直不曾吭声的绣夜突然道:“王妃,奴婢以为此事您还是告诉王爷比较好,方才那屏儿可也说了,那蟹胥酱可是宫里送来的东西。”
我自然也听到了,而且,还清楚地听到那屏儿说,西园那位公主很是欢喜,调了不少过去。如是想来,熙华突然的小月必然是因为食了大量的蟹胥酱了。然而这蟹胥酱虽是宫里送来的,却也不曾指名道姓说是送给了谁,熙华误食了它而导致小月,谁又能红口白牙地跑去王爷身前指控说是皇后悉心所为呢?不说熙华,便说是我,倘若我今日因为误食了这蟹胥酱而导致腹中胎儿有何纰漏,只怕那皇后一样是可以推卸地干干净净,纵然拓跋朔肯信我,皇帝如何肯相信自己的皇后会毒害皇孙?
甚而……我隐隐想到,彼时我与那熙华进宫觐见皇后,皇后待我二人虽是姿态可亲,瞧着也不似尤为偏向着谁,然而这便正是皇后的高明之处,如此我与熙华不管何人得势,她都稳操胜券。如今熙华遭祸,必然是皇后悉心送来那蟹胥酱所致,若拓跋朔对我不够信任,必然是要疑到我的身上,而若拓跋朔十分信任于我,我再意外遭灾,他更是必然会疑在熙华的身上,只当熙华自己滑了胎儿遗恨于我,存意陷害。
反之,我先遭灾,亦是一般道理。
我心头生冷,只觉那皇后当真是阴狠辣手,好一个一石二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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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云深不知处(下)
晚间拓跋朔过了重华殿,我即刻将那蟹胥酱的事对他说了,拓跋朔对那皇后本来便很是疑憎,听得我提到那蟹胥酱一事登时便怒上心头,反复只道:“我亦奇怪她那样的女人怎会教一只狸奴便惊得如此,原是皇后从中捣鬼!”
我抚额叹道:“莫说熙华公主贪食良多,便是臣妾今日亦险些儿便误食了,只是皇后送了那蟹胥酱来却也并不曾说明是赐给谁使用,却也教人无从追究……王爷如今预备要如何行止?”
他蹙眉道:“皇后此举,定然是为了三弟。”
我心头一动,隐隐亦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熙华乃是高句丽国王的独生女儿,倘若熙华为他诞下子嗣,不费一兵一卒,来日高句丽投诚于他便是指日可待。而目下犬戎已去,三足之势已消,高句丽王族必然也会成为他来日争取漠国皇位最大的助力。皇后是三王的生母,自然不能乐见其成。
我一念至此,乍然想起如今熙华落魄至此,高句丽王族倘若知情,会不会一怒之下向三王倒戈,于拓跋朔不利?我担忧他仍是沉溺于失子之痛而罔顾眼下危机,忍不住道:“王爷,臣妾以为皇后此举意在昭昭,王爷当务之急乃是稳住那熙华公主,切不可令高句丽对王爷暗生不满,倒戈相向。”
拓跋朔似是未曾料到我会突然提起如此问题,闻言微微一怔,摇头道:“宓儿不必忧心此事,我自有分寸。”他说着微微阖眼,再开口时,便多了几分沉怒的情绪。
“至于皇后那恶毒妇人……如今还不是时候,必有一日,我要与她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我自然知道皇后于他更有着昔日的迫母之恨,痛他所痛,对那皇后我亦是恼恨地紧。然而见他许是一贯太过自信,只当那熙华公主对他一片痴心,然而倘若那熙华公主得知她此生再也不能怀有子息,却不知会怨毒至何!然而他似乎自有主张,不欲多提,只携住我手切切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宓儿如今更须小心在意。”见我默然点头,他目中一滞,恍然便浮上歉疚之意来,叹道:“发生这样多的事,我如今几乎没有脸面对你!”
我见他忽起伤感,反手握他手掌劝慰道:“王爷为臣妾做的已经很多,臣妾并非垂髫稚儿,臣妾晓得如何保全自身,保全腹中的孩儿。”
他轻轻颔首,却将另一手极轻极轻地覆在了我已微微隆起的小腹,隔着柔软的布料他掌心的热度缓缓渡入,登时令我心头绵软了一片。他突然附在我耳畔温声道:“何时才能叫他动上一动,却是跟我这父王打个招呼呢?”
我听他问的情挚,不由柔声应道:“卫太医说再过一个月……”
他肩膀一动,胳膊微抬便将我牢牢嵌入怀中,咬耳道:“宓儿可还记得那日我为孩儿想的名字?”
我被触动心事,一时心中半为期许,半为忧伤,幽幽叹了口气,却是半晌讷讷不语。他见我默然以对,只当我是忘记了,便有些不快道:“怎地宓儿竟不记得了么?”
我见他情急,亦知往事不可追,自己亦不应处处多思,沉溺于过往悲伤。因抬手抚他鬓角,柔声笑道:“若是小王爷,便叫他恪儿,恪者,恭也,取其谨慎恭敬之意。”我望住他眼波愈渐和软,“倘若是小宗姬,便叫她婧儿。女贞为婧,女才为婧,女姝……为婧。”
彼时他所期许,亦是我所期许,那些话便是再过多年亦是牢牢印刻在我心头,无时或忘。今日说来,便如早在心上盘亘多日,竟是与他当初所说一字不差。他自然亦是心动神驰,慨然道:“恪儿……婧儿……”手上蓦地使力,片刻便又放松,却是望住我傻傻而乐,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我见他难得心情有回转,虽是不甘,却也不再沉溺于熙华失子的悲伤中,便想着说些喜庆些的话来讨他欢喜,因笑道:“如今府中连着出了两件憾事,人人自寒,王爷可有想过操办一桩喜事来去去晦气呢?”
他却似一怔,只当是出了这一连串的祸事,我必然是情绪低落,想要觅些欢喜事来振振心情,当下哪有不允之理。“宓儿欢喜什么尽管说来,纵然是要天上的日月,本王也当为你射了来!”
我闻言自是依依笑道:“臣妾可不敢如此贪心,倘若没了日月,这人间百姓,花草鸟兽可都要怪罪臣妾了。”
他眉头一扬,一脸笑意叹道:“宓儿最是柔善体己。”
我莞尔一笑,却是只顿了片刻便道:“王爷谬赞。臣妾不要日月,臣妾啊……臣妾只要千年人参,万年雪,王爷且去觅了来罢。”
他一怔,登时醒悟却是被我戏弄了,当下扬手便欲捉我,却叫我足下一旋便闪身避过,躲到屏风之后兀自轻笑不已。他一步便追了过来,高大的身影站在了逆光中直晃得我眼中一花,我眼见无处可避,只得依依央告:“好王爷,臣妾知错了还不成么?”
他得了我的求告,这才勉强收了凶神恶煞的样儿,却是返身自榻上坐下,信手拍了拍膝头,“过来。”
我面上一红,少不得推却道:“成何体统呢……”
他却不以为然,蓦地伸手便将我拉了过去,口中只道:“再要矫情,仔细本王现下便罚你闺房之乐。”
“是乐?难道不是苦么?”我被他桎住腰身,不得已在他膝头上坐下身来,一时未曾听清,只随口辩道。未料他嗤得便笑出声来,手上更紧了几分,笑道:“怎么宓儿觉得是苦么?”
我这才醒悟过他所说为何,听了他话脸上更是红潮欲滴,只得攀住他手臂嗔道:“王爷如今愈发不知羞了。”
他笑了笑,却是不曾再与我辩下去,只问道:“宓儿方才说要操办一桩喜事,却是指的什么?此时不说,过后我若不认,你可莫要生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