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啸不禁重新打量起男人来,面黄肌瘦,头发枯黄,眼无神,体无力。看罢不免感到好奇,这么一个病歪歪的男人,能让卢玉梅这彪悍娘们儿甘心情愿守着他,家里家外苦撑着,还痴心不悔。忽然来了兴致,很想跟这个男人聊几句,遂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叨扰一杯茶吧。”
屋子里,男人和许三啸对坐,卢玉梅一扫彪悍,端茶倒水,一派贤妻良母的姿态。
许三啸一走进屋子便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腥味,特别淡,所以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男人示意许三啸喝茶,接着直言不讳道:“许主任年少有为,之前我也曾听说过你的虎啸山庄,真是了不起的大手笔,尤其是鱼跃龙门一事,夺了天地造化,已经为你的未来打下坚实基础,如此人物又岂是李红军这癫狂造次之辈能比得了的?”
许三啸一边暗自心惊于对方的判断和眼光,一边摆手自谦道:“不过是被逼无奈,瞎闯撞大运而已。”
男人笑言许三啸太谦虚,随即话锋一转,道:“明人不说暗话,许主任的胸襟度量非同一般,能有过往成绩,相信水平眼光也都不会低了,而我这老婆在外头是什么样子,你知我也知,但不知许主任究竟看重她哪一点,竟非但不生她的气,反而还不惜开出那样的条件要把她招致麾下?”
许三啸注视着这个男人,他就像一盏将要油尽灯枯的神灯,虽然已如风中残烛,眼神当中却有着照进人心的睿智和坦诚。若能杯水如名淡应信村茶比酒香。想不到在这歇马镇上居然隐藏了如此人物。
“实不相瞒,本来我这么做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压李红军一头。”许三啸坦然相告:“其次则正如我所言,是想给尊夫人一个堂堂正正做个国家干部的机会,这个念头只是我因为偶然听见你们对话,临时起意的决定。”
男人点点头,叹道:“真正强势的人物,不必这么处心积虑要压李红军一头,看来外面传闻许主任身后有通天背景,内容未必是真啊!”
许三啸不予置评,接着刚才的话说道:“但跟你交谈了这几句之后,我又有了新的想法。”
男人似乎猜到了许三啸的想法,摇摇头,道:“你应该看得出,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许多事情根本是力不从心。”
许三啸不急不慢道:“咱们说了这么久,还没彼此正式认识一下。”
“王山,十年前在艳阳县粮食局当局长,如今赋闲在家靠老婆养活的一个残废。”王山带着自嘲的口气自我介绍道。
许三啸说了声幸会,道:“许三啸,当了两年的虎啸村的村长,目前在歇马镇招商办任副科级主任。”王山也客套一句幸会。许三啸又说道:“原来王大哥也曾经是体制里的人。”
王山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伸手费了很大力气才从茶几下够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问许三啸抽不抽。许三啸看的出他有话要说,摆手拒绝说,“我不抽烟。”王山自已点了一支,深深的吸了两口。卢玉梅想过来阻止,脚下动了动,嘴唇抖抖,终于没动也没说。王山开始说道:“十年前我三十三岁,虽然不如小许主任你这么少年得意,在艳阳县体制内却也称得上年轻有为的干部,之所以会成了今天的样子,跟现在的县委书记程海潮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许三啸道:“愿闻其详。”
王山于是开始讲述当年过往。
那年程海潮还是县长,正赶上换届年,之前已有确切消息说,当时的艳阳县委书记钟春秋上调到南山地委任组织部长。程海潮和县委副书记沈红耀为争夺县委书记的位置,闹的不可开交。后来社会上就出现关于二人的流言,说程海潮家中供养了一个异人朋友送的家仙,并且打算利用这个家仙害死沈红耀。另一方面则有消息称,沈红耀参与了非法交换和倒卖国家储备粮的大案。消息越穿越邪乎,为此南山地委成立调查小组专门来艳阳县调查这两件事。最后查证,程海潮养家仙害人的事情纯属污蔑,而沈红耀在粮库大案当中的确存在失察的问题,被暂时停职处理。最后程海潮如愿以偿的登上县委书记宝座。而沈红耀虽然没能成为艳阳县的一把手,后来却调到南山市当上了城建局的局长。
王山说到这里,面色陡寒,切齿道:“他们之间的争端有了结果,可粮库里的国家储备粮被人以陈化粮掉包出去的案子还没破案,这件案子查来查去,最后栽到了我头上。结果我以渎职罪被艳阳县纪委开除公职,扫地出门。”
许三啸问:“你是被冤枉的?”
“当然!”王山点头道:“当时调查根本没拿到什么有力的证据,得出的结果主要依据的是县粮库保管员任大奎的证词,可实际上我根本什么也没做,而且据我所知,反倒是这个任大奎的确参与了那件事,我当时蒙受不白之冤,心有不甘,便去找程霸天理论,在程霸天的办公室里,跟他大吵了一架,无果后便回了老家歇马镇,没多久就得了一种怪病,一晃儿至今十年,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王山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自从我得病以后,这个家的担子便全落到了素梅身上,她本来是镇上的政府办秘书,为了这个家,不得不接受了谁都不愿意干的计生办主任,干着全镇最得罪人的活儿,同时还要跟李红军搞好关系,她本来的性格不是这样的,一切都是生活所迫,虽然是这样,但我可以保证,素梅跟李红军之间并没有谣传中的那种关系,她干计生办主任确实得罪了很多人,也收过一些人的钱后给发了生育指标,但强行逼迫足月孕妇堕胎这种事却从来没干过,那些传闻都是被她得罪过的人往她身上泼脏水,然后被人以讹传讹的结果。”
许三啸道:“我这个人一向喜欢交朋友,只要看着对眼,其他的都无所谓,既然王山大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就是信得过我许三啸,看来你是同意素梅嫂子调转到招商办去上班了。”
王山点头道:“是的,她现在干这行太伤天害理,我希望在闭眼之前能看到她恢复原来的样子。”
卢玉梅闻听这话,立刻便急了,道:“老王,你又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好好的,干嘛要说什么闭眼不闭眼的?再难再苦,只要你好好活着,咱们这就是一个完整的家。”
许三啸忽然向卢玉梅问道:“素梅嫂子,王大哥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卢玉梅微微一怔,想了想,摇头道:“到现在也都没能确诊到底是什么病,一开始是两只脚冰冷麻木,渐渐失去知觉,后来发展到小腿,过了几年又到了大腿,吃药打针,做手术,什么办法都想过了,蓉城的大医院也检查了,就是查不出得的是什么病,中医西医看了不知道多少,偏方神汉,什么办法都想尽了,始终没什么结果,而且他”
“最近两年已经发展到了腰部。”
卢玉梅的话没说完,就被王山接过话头,道:“这些年我为了这个病,研究了很多书,针灸养生,甚至一些神秘学也都有所涉猎,后来终于让我想到这根本不是病。”
“不是病?”许三啸心中早有猜测,动容问道:“王大哥的意思是你中了毒?”
王山摇头道:“我也怀疑过,但后来我想不管什么毒,都不可能逃过医院那些检查微量元素的仪器,能导致我成这个样子的只有一个可能,便是程海潮家里豢养的那个厉害的家仙!”
从王山家出来,走,脑子不停在转动,凡事必有因果,王山怀疑是程海潮利用家仙在暗算他。许三啸听了,不禁想到了那些关于程海潮喜欢结交世外高人,之前来虎啸山庄找麻烦的邪道三兄弟多半便是受了他的邀约。由这点上看,王山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假如王山怀疑的是真的,程海潮为什么要这么做?正想到这,忽然电话响了,低头一看是金耀阳打来的。
金副镇长正在看电脑,只看了一半儿就赶忙给许三啸打了这个电话,言简意赅,李红军要是完了,他怎么办?求许三啸给指点一条明路。
许三啸说:“如果换个角度看世界,你会发现,合作与竞争没有绝对,好人和坏人没有绝对,好事和坏事没有绝对,你现在着急是因为之前你把李红军看做了仕途的全部希望所在,但如果你换个角度看,李红军倒了,再算上三阳镇的刘德水,艳阳县里就缺了两个镇一级的主官,同时龚县长身边损失了一员得力干将,这对你而言会不会是个机会呢?”
金耀阳的水平实在是有限,就这样的悟性来混仕途,正科级已经够他奋斗终身了。许三啸挂断电话,随即想到,金耀阳已经看到那段视频,李红军此刻会不会也看到了呢?如果看到了,他一定会想到是老子在暗算他,在上面免职的命令下来前,至少他目前还是歇马镇的一把手,狗急跳墙濒死一击怎么办?一念及此,立即给金耀阳回拨了一个电话。
李红军挂断电话,坐在电脑前,久久发呆,脑子里头仿佛已经短路,完全不能思考。耳边只剩下龚占光的冷笑声。想不到许三啸的动作会做的这么绝!这么快!连南山市里的领导都知道了。龚占光这次没有如往常那样把他骂的狗血淋头,李红军宁愿被臭骂一顿,有希望愿意保他才会骂他,而龚占光最后的冷笑证明了一件事,李红军这次死定了。一抬头,看见金耀阳正坐在他对面。心中微暖,想起一句名言:当你穷得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还能站在你身边的,就是你的真朋友。
“看来你也看到那段视频了,哎!到了这个时候,才看出谁是真正的朋友。”李红军的声音沧桑:“这个许三娃子,就是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他这是要置老子于死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