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下,反而是史阿发挥了大作用。他当初和徐他一起潜入白马城,对城内建筑情况颇为熟稔,知道如何躲藏。他带着其余三个人时而隐伏墙后,时而穿梭闾里,巧妙地避过了数起搜查。中途碰到过几次跟搜查队正面相对的场合,全靠了邓展冒充军校蒙混过关。只是越到后来,袁军搜索的密度越大,而且都是十人一队,他们四个很难再骗过别人。
“城门已经关闭,你知道什么出城的路么?”曹丕忧心忡忡地问。史阿略一思忖,说他们杀手进城之前,都会事先预备一条合适的退路。这白马城里有一口枯水井,通往外头。不过在围城之时,刘延下令把它给填了,这也是为什么史阿和徐他被迫选择强行突破城头。
“袁绍军后入城,应该只知道这井已枯,却不知里面有一条通道。咱们现在过去,把井里的石头搬开的话,应该还能用。”史阿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但这井的位置是在城中靠近衙署的地方,那里住着袁绍,恐怕戒备会更加森严。万一行踪暴露,就再无逃脱的机会了。”
“现在我们也没有出路,不如博一把。”曹丕站起身来说。刘平很惊讶,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势主动,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冲劲。
四个人调转方向,尽量从房屋之间穿行,有时候还不得不俯卧在沟渠之内。正如史阿所说,这个方向非常危险,士兵颇为密集,几乎找不到死角。但这里同时也是袁绍大军的幕府中枢,往来文书非常频繁,彻夜不停。即使是封城大索,也不能耽搁。人来人往也就意味着希望。
他们刚刚走过一间临街屋子的狭窄过道,转角忽然站出一名士兵,手中绰枪,厉声大叫:“口令!”四个人面面相觑,这时史阿站了出来:“我们是东山来的。”
“口令!”卫兵毫无放松。
史阿道:“我们刚获得紧急军情,正要投下大将军幕府,尚不知口令更换。”他拿出一块木牌,递给卫兵。卫兵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东山与幕府之间是两线并行,彼此对口令不熟的情况时有发生。卫兵检查了一番木牌,没发现什么破绽,又问道:“那你后头这三个人是谁?”
“都是负有使命之人。”史阿含糊地答道。
卫兵眼神稍微缓和了些,枪头放低。这时另外一名士兵匆匆跑过来,对同伴说:“刚接上头通知,有人去军正司劫狱,犯人一个,劫狱者三人,皆着兵服,务必小心。”卫兵闻言一惊,再看这四个人,手里的铁枪骤然抬起。
可惜他没有机会刺出,只见两道剑光一闪,他与前来报信同伴的咽喉被同时割开,潺潺的鲜血喷涌而出。史阿干掉了其中一个,另外一个是曹丕杀的。史阿惊愕地发现,曹丕的剑意已不逊于他,这得在心中怀有多大的戾气,才能有此威力啊。
邓展和刘平正要把两具尸体拖到阴影里,又有一个大队士兵轰隆隆地从街道另外一头开过来,眼看要暴露。刘平一挥手:“你们快躲起来!邓展你留下。”三人不解其意,只得按他的吩咐做。
刘平把尸体上的血抹在自己脸上,又在邓展的脸上涂了几道。邓展还没搞清楚他的用意,刘平突然一拳砸在他小腹,邓展一阵剧痛,不由得又惊又怒,刘平却压低声音道:“你现在是垂死之人!”邓展反应也很快,连忙躺倒在地。
刘平转身,朝着那一大队士兵跌跌撞撞跑了过去。邓展一怔,不知他要做什么。那些士兵看到刘平跑过来,戒备地抬起武器,刘平惊慌地大叫道:“我们这一哨刚被袭击了,三名同袍战死。”
队长看到刘平身后横着两具尸体,还有一个满脸血污的邓展躺在地上,显然也活不长了,眼神一凛。这些人刚刚被袭击,那么刺客肯定跑不远。
“哪个方向?”
“东城门。”刘平把一脸惊惶的神色演得活灵活现。
事不宜迟,队长毫不犹豫地下了命令:“跑步前进,敲惊昏锣!”整个大队开始朝着东城门飞跑起来,队伍中还不断传来铜锣敲击的铛铛声,在夜空中听着格外刺耳。所有听到这个锣声的士兵,都会循声音赶去,并也敲响自带的惊昏锣,把消息传递出去,汇成包围网。
刘平的这个小花招奏效了。追击刺客的急迫性让袁军根本没时间来细细分辨真假,只听到远处应和的惊昏锣越来越多,大批士兵在锣声的召唤下,朝东城聚集,这无形中削弱了衙署外围的方位力量。他们四个人趁机逆着方向继续前进,难度比刚才要小了不少。
把邓展从地上拽起来时,刘平在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邓展一直在观察他,他又何尝不是一直在观察邓展。刚才那一瞬间,他动起了杀心,要把这个可能知悉惊天机密的家伙趁机杀死,可最终刘平还是放弃了。对一齐出逃的伙伴出手,这样的事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等离开以后再说吧。”刘平叹道。这是他与刘协决定性的不同。
四人接下来一路都颇为顺利,遭遇到两三次小险情,但都化险为夷。史阿探头出去看了几下,挥手让他们三人出来,指着两屋之间的一处空地道:“就是这里了。”他手指之处,果然有一口井,四周围着青石井阑,只是没有辘轳和绳子。
曹丕和刘平先是一愣,然后相顾苦笑起来。这地方他们有印象,当初在白马城时,刘延带着他们返回衙署,就是在这里遭遇了史、徐二人的刺杀。刘平观察得细致,还记得那几名士兵正在往井里扔石头,扔到一半被刘延叫去追刺客了。
转了一大圈,却回到了原点,命数之奇妙,真是令人感慨万千。
不过他们此时并没有感慨的余裕。四人来到井口以后,邓展自告奋勇先下去探查。可是没有绳子,甚至连把衣服撕成条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硬往里跳。曹丕沉默了一下,这么做风险极大,这井底到底有多深,谁也不知道;就算平安落地没有受伤,万一里面已被石头堵死,连重新爬回井口的机会都没有。
可邓展一点也没犹豫,他冲曹丕一拱手,纵身跳了下去。三个人趴在黑漆漆的井口朝下望去,过不多时,下面传来声音:“深度不太高,有一条通道,被石头半掩,花点时间还能搬开。你们稍微等一下。”
过了一阵,下面传来声音:“可以下来了,尽量往中间跳。”
“你先走。”曹丕说。刘平也不客气,纵身跳入井内。约摸落了三四丈的高度,就碰到了地面。好在有邓展提醒,刘平落地时调整了一下姿态,没有受伤,只是双足震得生疼。他摸出火石打着,环顾四周,发现是在一个环形的井底。井底横七竖八搁着好些大石头,只有中央空出一片软泥地。幸亏邓展挪开了,不然落到那上面,难保不头破血流。
刘平注意到,在青砖井壁的侧面,可以看到一条通道,这通道能容一人爬行,洞口被一堆乱石给挡上了。好在石块都不大,花点时间就能挪开。他忽然看到,邓展侧靠在井壁,脸色却不太好。刘平过去一看,发现他的右腿鲜血淋漓,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应该是落地时撞在石头上的关系。
“你不要紧吧?”刘平一惊。邓展“刷”地抬起眼睛,眼神里是迷茫散去后的平静:“你是杨平。”刘平的手猛地一哆嗦,火折子落在地上,扑哧一声熄灭了。这个名字,都多长时间没人喊过了。
在这个逼仄的黑暗空间里,邓展的记忆终于完全复苏了。不需要太多交流,只要简单的两个字,他们就能明白对方都知道些什么。他把伤了的腿挪了挪地方,语气特别平静:“你刚才犹豫了一下,为什么不趁机杀我灭口?”
刘平此时也恢复了平静,他回答道:“我不会对同生共死的伙伴出手。”黑暗中传来一声意外的“哦”,然后邓展问道:“那么现在呢?我们是敌人了。”
“我们身在袁营,还是同伴。”
“同伴又怎么样?为了掩盖自己的秘密,杀死同伴,这岂不是件平常事?”邓展的语气有些讽刺,刘平总觉得他说的不是这件事。
“这种做法,我绝不认同。”刘平往后靠了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我看等到离开白马城再谈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