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夜,皇上与升平王商议了一些事情以后,便一个人留宿在了没有庄妃的郦珠殿里,虽然身边的内侍劝慰了半晌,只是他却是不允,只是一个人留宿在了其间。
第二天,四更天,身边的内侍小心翼翼的提醒着。“皇上,该起身了。”皇上却未像平时那般,立时起身,反是只着中衣,伏在枕上静静思索着什么,双眼一片静漠。屋外的内侍又说了一遍,皇上充耳不闻,没有丝毫动静。
那说话的内侍正在为难,只见殿门前人影微动,不由的心中一喜,他悄然出殿,迎上前去,居然是一夜未睡的升平王,他是来向皇上辞别的,这内侍本就是皇上身边得用之人,看见升平王,虽然也要施礼,只是还没有行完,便让升平王亲手扶了起来,他也不再继续多礼,只是说道:“王爷辛苦了,这一夜风雪,真是不容易哪!”
升平王见他如此热切,立时了然的一笑,低声道:“皇上还没起身吗?”那说话的内侍压低了嗓音道:“正是如此,王爷快去劝劝吧!”升平王微微一笑,“我是哪牌名上的人,劝了也不过自取其辱,还是请皇后过来一趟吧!”
那说话的内侍急得满身是汗,低声哀求道:“千万别提皇后娘娘,万岁一听到,又要大发雷霆。”
这一对恩爱夫妻居然闹成这般田地?升平王又是惊诧,又是无奈,只是蹙眉道:“那我又能怎么劝?”那说话的内侍正要回答,却听殿中皇上漫声道:“让他进来。”升平王步入殿中,却见瑞兽金炉中香烟袅袅,皇上半坐起身,正在看着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画卷。
升平王偷眼瞥去,只见那画卷细腻光滑,却微微泛出旧意,显然并非刚呈上的。
“有些过往的事物,我到现在都珍而藏之。”皇上近乎爱怜的抚摩着手中的纸页,声音在紫烟中飘忽不定,“这世上,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是无法长存,偶有留下的,却是让人难以记忆,勉强记下,却也是平添给他人利用。”
“皇上所指的,到底是哪些呢?”升平王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了皇上床前,眼如晨星般明亮,他的手里还执着那玉骨扇子,只是指尖却比那玉还要白润光洁。
“比如,这檐下残雪,春日的繁花,还有……人心。”皇上叹道:“人心是世上最难以揣测捉摸的东西,一瞬之间,已转三千六百念,如此的变化莫测,又怎能让人深信?”
他喃喃自语,回想着自己两世为人,曾经让他心动过的女子,决对不只有过去的宫粉,但却只有这个女子是真的曾与他共贫困,不离不弃,最终却是他负了她,其他的女子,却多半都是有负于他,例如庄妃,当年她初嫁过来,那样怜怜可人,那样的单纯无知,又何曾不是让他心生怜惜,或许谈不上深爱,但却必然是喜欢过的,可是现在呢,她居然与人一起想要谋害他,回想着昨夜,庄妃缓缓说道:“那时候,我急着跑出来见
你,结果摔了个踉跄,衣带都散落开来,我羞得两天不敢见你……”那年那月的光景,又何曾不是让他心里生出几分念想,十年相伴,何能无情?
升平王望定了他,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皇上正回想过往,却听见升平王的笑声,不由有些不悦的问道:“你笑什么?”言罢,转眸望着他,眼中威仪顿现。
“皇兄,这春天已经过去,秋日还未到来,您就伤春悲秋起来,这可怎么了得……”升平王一边说笑着,一边打开了手里的玉骨扇子,缓缓的摇动了几下,大至心里也明白,昨天夜里的事,让皇上的触动很大,可是他又何曾不是呢?他的母妃也是这般死去的,只是他的母妃却不如庄妃有这样好的福气,还可以得到皇上的几分怜惜,父皇,可是连来也不曾来过啊,大家都以为那时候他还小,才只有三岁,能记什么事情,其实他是记得的,他是记得的,正因为记得,所以他不敢说自己记得,也不敢多问,只是默默的听从安排,成为了另一个妃嫔的儿子,在宫里长大,可是只有这位皇兄,真的当他是兄弟,去爱惜他,所以现在,他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
升平王叹了口气,恳切道:“唉,皇兄,你一直在看着这副画,可是这么多年了,你还放不下嘛?”
皇上转眸注视着那副画面,那是一张人物肖像,上面的女子一直在婉然轻笑,并不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子,但上面的发饰与装容与当时的女子不同,升平王当然知道,这是皇上很多年前就自己画出来的一副画,很少现于人前,但是他却是看过的,必竟两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现下想来,也是因为其他人也曾偷视过,这才能寻来一个与这画上人极似的女人来算计皇上,皇上看着这幅宫粉的画像,他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怕自己会忘记,可是他真的不想忘记那些年的单纯岁月,便自己绘了一副这样的画,闲来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好好瞧着,好让自己不要忘记。
可是如今想来,会不会太刻意了?
而现在她的灵魂穿越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可是容颜变了,时空变了,环境变了,她还是她嘛?
最少皇上知道自己已经不能是前世的自己了,因为这一辈子他经历过了太多事,也有了更多的责任。皇上看了一眼升平王,正欲说些什么,升平王平静的说道:“这么一耽搁,已到上朝的时候了。”
皇上这才自恍惚里回过神来,一派平静的说道:“宣她们进来吧!”
一列宫人捧着梳洗用具入内,那说话的内侍在外看着,这才松了一口气……朝会之后,皇上匆匆摆驾,却不就回自己的居所,而是去了紫宸殿。
皇后正在暖阁中习字,她今天穿了一袭紫色的云霓,正在手挥笔书写,水袖也随之舞动,好似一个仙女散花一般,皇上抬眼一瞥,却是一副对联,“胡尘几日应尽,汉月何时更圆……”
他低声念了出来,皇后早已觉察到他进来,却是视若枉顾,专心于腕间运笔。
“终究生疏了……”她低低叹了一声,端详着那字迹,很不满意地皱眉,随即,将它撕成了两半。
“好好一副字,为何要撕掉?”皇上惊诧,忍不住开口问道。皇后凄然冷笑,“即难留这样的心境,又何必看着碍眼。”
皇上眼眉不动,只是瞧着她,好一会子才轻叹道:“庄妃没了。”
皇后讥讽地笑了笑,然后瞧着皇上淡如清风的说道:“臣妾知道。”皇后的心里有些心凉的,不曾想到皇上昨天夜里就着庄妃的事,把自己在宫里布置的些许心腹也一起收拾了,她不由挑了挑眉头,原来他一直什么都知道,只是坐等着收拾自己,收拾庄妃,亏的她还与庄妃一起斗的你死我活,自以为自己是羸家,可是到了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后宫之中,一直都只有一个羸家,却不是她,不是她。
想到这些,她也有些自暴自弃的说道:“皇上,庄妃的事,臣妾事先并不知情。”
皇上似笑非笑的样子,皇后看在了眼里,眸子里不由慢慢溢出了泪花,皇上瞧在了眼里,这才缓缓说道:“原来,这宫里还有皇后并不知情的事。”
这话里的恶毒,让皇后不由身子打了一个寒颤,好半天她才说道:“若我知道,岂会不将这件事莫非你以为,我,或者是方家,能从中取得什么好处不成?”
这一句正中皇上心思,他眼中闪光,却终究没有回答。
这是个死结啊……
皇后暗自叹道,如今朝中众臣,要么是前朝隆臣,要么就是方家和其他世族门下,皇上使唤起来,总不那么得心应手,方家几代都是世袭将领,又出了两代皇后,早就有了功高震主之势,只因为太后也是方家女,皇上这才对方家留了几分颜面,只是这么多年了,却不让她有生育的机会,在皇上的眼里,是决不会让下任的帝皇从方家女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说白了,他对方家的情份,也只是全了这一场君臣之义,便是终结,皇后不是不明白,可是她无能为力,便是太后也默许的事情,她还能怎么样呢?她所能想的,只是能得到下代新君的抚养权。只怕这一次的事件,恐怕皇上已经隐隐认为,方家放任了长孙世家的出头,为的是想要独揽大权了……
皇后如此想道,心中一阵苦涩。皇上却放缓了口气,“你既然说了,我就信你。”
他声音低沉,却满是诚挚和怜爱,皇后听着这样一句话,心里松了一口气,得定了几分心神,只是眼圈不禁红了。皇上揽过她的肩头,轻轻道:“不分青红皂白的怪你,是联的不对……”
皇后凝望着他,正要含笑答应,却听皇上道:“你今后也约束一下自家子弟,莫要太招摇了……”
这一句,让皇后心中刚升起的温暖骤然变冷,她咬着唇,几乎流下血来——皇上还是有所猜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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