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欠人的人情。遂在睡梦中含糊地应了他两句。但因我见着他放下了一半的心。稍睡得有些沉。便也记不得应了他些什么。
半夜里。恍惚听得他咳了一声。我一惊。他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帮我掖好被角。急急推开殿门出去了。我凝了凝神。听得殿外一连串咳嗽声。压得忒低。若不是我们狐狸耳朵尖。我又特地凝了神。大约也听不到他这个声儿。我摸着身旁他方才躺过的地方。悲从中来。
他在外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我装睡装得很成功。他扯开被子躺下时。一丝儿也没发觉我醒着。我隐约闻到些淡淡的血腥气。靠着他。估摸着他已睡着时又往他怀中钻了钻。伸出手来抱住他。悲啊悲的。渐渐也睡着了。第二日醒来。他从头到脚却瞧不出一丝病模样。我几乎疑心是昨日大悲大喜大忧大虑的。夜里入睡魔怔。做了一场梦。
但我晓得。那并不是梦。
我一边陪着夜华。一边有些想念团子。但听闻近日灵山上开法会。佛祖登坛说法。教化众生。团子被成玉元君带去凑热闹了。
我担心西天佛味儿过重。团子这么小小的。将他闷着。夜华不以为然。道:“他去西天不过为的是吃灵山上出的果蔗。况且有成玉守着。坛下的神仙们都闷得睡着了。他也不会闷着。”我想了想。觉得很是。
夜华的气色仍不大好。折颜说他的右胳膊全不能用。我每每瞧着都很窝心。但他却毫不在意。因他受伤这个事上到一品九天真皇。下到九品仙人。各个品第的皆略有耳闻。也就没几个人敢拿鸡毛蒜皮的事来叨扰于他。于是乎他悠闲得很。
我担忧夜华的伤。想住得隔他近些。一揽芳华离紫宸殿有些远。不若庆云殿近便。且那又是夜华他先夫人住过的。我便暂且歇在了团子的庆云殿。他们天宫大约没这个规矩。但体谅我是从青丘这等乡野地方来的。仍旧和善地在庆云殿中替我收拾了张床榻。
初初几日。我每日都一大早地从床上爬起来。冒着黎明前的黑暗。一路摸进夜华的紫宸殿。帮他穿衣。陪他一道用膳。因我几万年都没在这个点上起来过了。偶尔便会打几个没睡醒的呵欠。
后头就有一天。我将将费神地把自己从睡梦里头捞起来。预备迷糊地赶去紫宸殿。恍一睁眼。却见着夜华他半躺在我身旁看书。
我的头枕着他动不得的右手。他左手握着一卷行军作战的阵法图。见我醒来。翻着书页道了句:“天还没亮。再睡睡罢。到时辰我叫你。”
说来惭愧。自此。我便不用每日大早地摸去他殿中。都是他大早来团子的殿中。早膳便也理所应当从紫宸殿移到了庆云殿。
第二十章(3)
从前在青丘的时候。一大早被夜华拖着散步。围着狐狸洞近旁的水潭竹林走几圈。多是他问我午饭想用些什么。我们就这个事来来回回磋商一番。路过迷谷的茅棚时。就顺道叫迷谷去弄些新鲜的食材。
近来在天上。膳食不用夜华操心。他便又另外养出个兴趣。爱好在散步的时候听我讲讲头天看的话本子。我翻这些闲书一向只打发个时间。往往一本翻完了。到头来却连书生小姐的名都记不全。只约略晓得是个甚么故事。
但夜华既有这个兴趣。我再翻这些书便分外上心些。好第二天讲给他听。几日下来。觉得在说书一途上。本上神颇有天分。
七月十七。灵山上的法会毕。算起来团子也该回天宫了。
七月十七的夜里。凉风习习。月亮上的桂花开得早。桂花味儿一路飘上九重天。
我同夜华坐在瑶池旁的一顶亭子里。亭子上头打了几个灯笼。石头做的桌子上放了盏桐油灯。夜华左手握着笔。在灯下绘一副阵法图。
当初我拜师昆仑虚。跟着墨渊学艺时。阵法这门课业经受两万年的考验。甚荣幸地超过了道法课佛法课。在诸多我深恶的课业中排了个第一。我一见着阵法图。不仅头痛。全身都痛。于是只在旁欣赏了会儿夜华握笔的手指。便歪在一张美人靠上闭目养神去了。
方一闭眼。就听到远处传来团子清越的童声。娘亲娘亲地唤我。
我起身一看。果真是团子。
他着了件碧莹莹的小衫子。一双小手拽着个布套子抗在左肩上。那布套子瞧着挺沉的。他抗着这个布套子走得歪歪斜斜。夜华停了笔。走到亭子的台阶旁瞧他。我也下了美人靠踱过去瞧他。他在百来十步外又喊了声娘亲。我应着。他放低肥肥的小身子慢慢蹲下来。将抗在肩膀上的布套子小心翼翼卸到地上。抬起小手边擦脸上的汗边嚷着:“娘亲。娘亲。阿离给你带了灵山上的果蔗哦。是阿离亲自砍下来的果蔗哦……”想了想又道:“阿离都是挑的最大最壮的砍下来的。嘿嘿嘿嘿……”嘿完了转身握着封好的口。甚吃力地拖着那布套子一步一步朝我们这方挪。
我本想过去帮一帮忙。被夜华拦住道:“让他一个人拖过来。”
我一颗心尽放在团子身上了。没留神一丛叫不上名字的花丛后头突然闪出个人影来。这个人影手中也提着一只布套子。却比团子拖的那一只小上许多。
他两三步赶到我们跟前。灯笼柔柔的光晕底下。一张挺标志的小白脸呆了一呆。
团子在后头嚷:“成玉成玉。那个就是我的娘亲。你看。我娘亲她是不是很漂亮?”
唔。原来这个标志的小白脸就是那位十分擅长在老虎尾巴上拔毛。太岁头上动土的成玉元君。
成玉元君木愣愣望着我。望了半天。伸出手来捏了捏自个儿的大腿。痛得呲了呲牙。呲牙的这个空隙中。他憋出几个字来:“君上。小仙可以摸一摸娘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