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方小小的名字牌,庄重地写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门上却用白漆,涂满了潦草的字母,“忙!不许进来!滚开!!!……”下面用更狂暴的笔迹补充道,“说的就是你!”
白厅古老的养兔场最前面,老旧而温暖的走廊里,散发着霉味,透过楼梯上方一个弓形窗户,他们能看到绿树摇曳生姿。
凯瑟琳·博亨看看门牌,顿时犹豫了。
“但他说……”她抗议道。
“胡说八道!……”詹姆斯·本涅特说着,一手把门推开。
两扇窗户大开着,从外面涌入六月里慵懒的空气;朦胧的房间中,泛着老旧木头和纸张的气味,楼下的防波提,传来车水马龙的声音。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把他的大脚放在桌上,跟电话线缠在一起。大大的秃头向前垂着,眼镜滑到了鼻尖,两眼紧闭。
詹姆斯·本涅特拍了拍门内侧。
“抱歉打扰了,先生……”他的话夹杂在一阵吹口哨似的鼾声中,“可我们想……”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睁开一只眼睛,好像触了电似的。
“走开!滚蛋!……别打扰我,该死的!……”他恶狠狠地吼叫着,“昨天下午,我把报告放到手风琴上了;而要是你想知道,为什么G键跟罗布列特的死亡有关,自己去看报告就明白了。我忙着呢!我……那是谁,嘿?……”
他稍稍坐起来,狠狠地皱起眉头。
“哦,是你们两个,嘿?……我应该知道的。我应该知道,当我正忙于处理某项紧急事务时,像你们那样的家伙,一定会来打断。去你们的,有什么好笑?很紧急!……是达达尼尔海峡①问题,现在我只是忘了它的主要部分。它跟世界和平关系密切。”
他用鼻子哼了一声,不满地看着他们,“嗯,你们看上去很开心嘛,那就坏了……”
“开心?……”詹姆斯·本涅特咆哮着,之前的亲切感,好像要炸掉似的,“先生,我告诉你……”
“嘘!……”凯瑟琳·博亨笑着说,“庄重点。啊哟!……”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酸溜溜地依次看着两个人:“你们几乎点着了这间办公室。我痛死了,你们就会干这个。好吧,我建议你们最好进来。你们两个准备结婚了,不是吗?……哈哈!等着结婚吧,那适合你们。看看适不适合。哈哈!……”
“你是要告诉我,”詹姆斯·本涅特说,“你忘了一个月前的今天,我们已经结婚了吗?我看你也忘了,是你在婚礼上,把新娘交给我的吧?还有,在被好伯父老莫里斯,赶出房子之后,凯特是跟你女儿住一起的,不记得了?”
“老莫里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眼神闪烁,咕哝道,“当然,我现在记起来了。呵呵。好,既然你们来了,我提议你们最好坐下来,喝点什么。呵呵。听着,我当然很担心你们两个,不是吗?……我打赌,你们两个都以为:白修道院里的有趣案子,是老莫里斯干的。巴黎怎么样啊?”
他们坐在桌子另一边。詹姆斯·本涅特犹豫着。
“就是为了这起有趣的案子,”他承认,“我们才来找你聊聊的……在某种程度上。那是……好吧,我们渡海去纽约待了几天,然后,我们得回来,听一听完整的报告,你知道的。由于提姆·埃默里被捕之后,发生了一系列骚乱,我们都没听到细节。我们知道他摔落……或者是自己跳下……楼梯之后,在医院里过了两天就死了……”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检查着自己的手指。
“啊哈。我还期待着他那样做呢。他不是个很坏的家伙,提姆·埃默里不是的。实际上,我还倾向于最终让他离开呢;我对逮捕他一直很犹豫,直到他杀死了卡尔·雷格,只因雷格目击到他。脏透了。对他一时冲动杀了玛莎·泰特,我不大反感,不想看到他因为那个被吊死。但另一件事就太肮脏了……”
“无论如何,亨利·梅利维尔先生,大家似乎都知道了,他是用那辆怪车——水箱盖子上的银色钢铁人像砸死她的,我第一次看到那辆车的时候,它确实在那里(作者谨按:若读者对此有所疑问,不妨翻回第25页和第194页)。而他第二天开车去白修道院的时候,就换成了一只青铜鹳。虽然印象不深,但我当时确实留意到了。”詹姆斯·本涅特点头说,“不过,让我们跳脚的是,你怎么会全都知道?你最初是怎么识破他的……”
“而且,”凯瑟琳·博亨好奇地说,“既然你一直怀疑他,为何还假装让我们,去重演那场谋杀未遂的戏码呢?……”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眨了眨眼睛。他用呆滞的眼神,看着这对激动得满面通红的夫妻,他们终究对死人的事情兴趣不大。
“那么,你们还是不懂,嘿?……我要设个陷阱,那是能证明他有罪的唯一方法。”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我不大喜欢谈论这种事情。有趣得很,等一会儿,我有提姆·埃默里的供词,他临死之前录下的口供,就放在这儿的书桌某处。”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喘息着弯下腰,一边在抽屉里摸索着,一边自言自语。然后,他拿出一沓用蓝色封皮,装订好的纸片,扫落上面的烟灰,用手掂量着。
“那真是人类的悲剧。我的意思是,孩子,曾是人类的悲剧。”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叹息着说,“文件编号几十几,打了一百多行字,纸上充满了‘我做了,我忍受着’这种整齐的句式,让你们几乎无法相信,有人能够忍受过去。我书桌里有一堆这些东西。但提姆·埃默里这个男人,确实在忍受着,跟在地狱一样。好几个晚上我都看到他的脸,我喜欢那场追逐和那局对弈,但不喜欢看到有人走三分钟,来到绞绳下面,尤其那个人可能是我的时候。孩子,那是最后且唯一反对官方惩罚的意见了。提姆·埃默里的问题在于,他太爱玛莎·泰特那个内心空泛,而贪慕虚荣的吸血鬼了。”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着,茫然地看着那叠纸,然后把它们推开。
“你们要问什么?……现在又是夏天了,这些日子,我有点心不在焉。
“哦,对了,我告诉你们,我是怎么发现的吧。一开始我没有怀疑他,一点儿都没有。一开始我到达那所房子的时候,把他当成不是凶手的几个人之一。你瞧,我听说了毒巧克力的事儿——我知道他送那盒东西,没有任何要杀她的意图。他没有。这是新闻广播员的诡计,他如实说,我也这么想。”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叹息着说,“我弄错啦。我把他塑造成一个紧张、卖力的家伙,如果犯了罪,在他亲口承认,并在自己胸口开一枪之前,是没有办法平静下来的。在那一点上我没错,我认为他无论如何都会崩溃,而他确实也崩溃了。即使是那天晚上,他开车到白修道院去的时候,也不是故意要杀她……这是他自己说的,我相信。直到——我一会儿再告诉你们。
“我仍然坐着考虑所有的线索,然后,我发现有两、三件事情叫我烦心。我告诉过你们:玛莎·泰特回到主屋,并进了约翰·博亨先生的房间,不是吗?……啊哈。当我勾勒出这个想法的轮廓时,不是告诉过你们,如果她打算待在约翰的房间里,就得采取一项预防措施吗?……呃,我想我说过。我让你们想想是什么。你们看,我没有任何证据,压根就没有,但如果我判定,她做了剩余的事情,那我就得沿着自己的想法,到达一个心理学上的结论。现在她独自一人在房中,约翰没有回来,可是,她又不想有人进来找到她。好了,她可能做什么呢?”
“从里面把门锁上。我的意思是,把通向走廊的门锁上。”凯瑟琳·博亨顿了顿,笑着点头说道,“那就是我会做的事情。”
“对。那叫我烦心。无论是谁试图从走廊进来,她可能既不应门,又不叫喊,也不让人进入。”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咳嗽着点了点头,“好吧,如果她从里面锁上门,从那个方向过来的嫌疑人会有谁?你们马上就能想到了。这种构想范围太大了……你们看,我当时还没有办法去做。它迫使我回到约翰·博亨先生转回来,杀了玛莎·泰特这个结论,因为显而易见,他是唯一与这些事实吻合的人。每一项事实都吻合,但是,该死,我不接受约翰有罪的结论!……
“我不接受的理由有好几个,除了之前我描述自己理论时,提到那漂亮的一点之外。最开始的时候,一个身负血案、良心不安的男人冲回家去,疯狂错乱地计划着,要怎么脱罪,又为已经犯下的事情惊惧不安,因为害怕被抓而全身发抖……好了,这样一个快要神经衰竭的男人,像是会再次犯下谋杀罪的人吗?
“我相当怀疑。我会怀疑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显然在约翰·博亨先生回来以后,谋杀发生太快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对玛莎·泰特,他并不处于会杀人的愤怒中。正相反,他倒怕她处在会杀他的愤怒中,对此他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