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我去访问陈鸣人团长。
陈团长正在第三营曾营长的指挥所内打电话。
这指挥所距火线差不多一英里,虽然摆在干沟里面,但是地土干燥,光线明朗;附近有许多圆叶树,中间也夹杂着一束束的竹林。
敌人的炮兵还在胡闹,有两发炮弹在公路左侧爆炸,尘土飞扬,桥壅里崩下来一片碎土。陈团长说:“你看,敌人的炮兵还这样的自在,你们的重炮快制压他们!”
炮兵指挥组的一位官长问:“自动炮架上的火炮你希望怎样使用呢,团长?”
曾营长建议:沿着公路两侧横宽两百码纵长三百码的地区来一个面积射;于是,关于炮兵火力就是这样决定了。
这时候担任炮空联络的MAJTABER也搬到第三营的位置,TABER是一位很年轻、很年轻的军官,脸上一点皱纹也没有,牙齿白皙得可爱,笑容常常露在面上。他搬来的通信器材,倒有一大堆:通各炮阵地的有线电话都是专机专线;还有一架无线电机,专门和炮兵飞机联络。我们看不到飞机,但是听到树顶上的引擎响,它正在敌阵上空画8字。
一切环境是这么热闹:就在不讲话的时候,空中的电波也跑到无线电耳机里面,发出一阵阵沙沙声。并且敌人的几门炮,还在摇头摆尾地射击,有几发炮弹落到步兵第一线。
我们知道陈团长很高兴。他说:“啊,今天炮兵倒非常卖力气,这样合作,倒是我作战以来的第一次。这种敌人,只要两翼一迂回,正面加压力……”但是曾营长接着第九连的电话,报告步兵的准备好了,只要等炮击完了就可以开始攻击,团长不由得看看左腕上的手表:“喂,你们要快一点,一点只差五分了,到一点半之前我们要完成攻击准备射击。”
TABER还是笑着,一面加紧工作,为了补助空中观测的不足,他要求步兵炮的观测员帮助他们:
“假使你们把敌人炮位的概要位置——最好是一两百码以内的位置告诉我们,则飞机上的人员比较有把握一点——而且要快一点。”
他的要求马上被接受了,曾营长打电话问前进观测所。
前进观测所和空中观测的结论一样:敌人的炮位在八一·二—八四·七,TABER把红图钉钉在这一点坐标上,随即通知炮阵地。经过试射以后,地面和空中所报告的误差数还是很接近。指挥所里的人很高兴,认为今天敌人一定要倒楣。陈团长正在脱身上的毛背心,也不由得说:
“这样看来,我们的观测员还不错呀,别瞧他小孩子……”
2
效力射开始以后,曾营长到第一线去指挥。
缅北的晴意正浓,太阳晒得钢盔发烫,一阵热风,夹着灰沙吹在面上。我们经过一个小曲折,下坡,又循着公路上坡,一座三合土的桥梁被敌人爆破了,我们从左侧小沟里绕过去;附近有一匹死马的尸体,这一带有一阵怪臭,许多苍蝇遇着有人经过的时候,扑着翅膀逃散,发出一片嗡嗡的声音,怪臭随着声音更浓厚了。
我们的炮兵阵地发了狂,各式炮弹像蝗虫样的飞满天空,这时候敌人的阵地成了维苏威火山。但是敌人的炮弹也还继续不断地落在我们步兵第一线。
在这段弹道下走着并不很坏,许多灌木欣欣向荣,对着遍处硝烟,大有不在乎之感;这边一片空旷地,那边一座村落。回想去年这时候,我们还挤在大莱河畔的原始森林里,一片郁郁雍雍展不开;可是今天,我们已经能在这柏油路上来去。一年了,这一年看来很短,但是事实上也很长,光说沿着公路五百多英里,哪一段不是沾染着鲜血?公路左边一块水泥的字碑:
“腊戍——二十四英里;贵街——二十六英里”
曾营长指着道标,很高兴地说:“到腊戍还有二十四英里。”
我知道他由拉家苏山地转战到这里,看到这样的标志,自然会充满着满腔慰快。可是,敌人如果沿着公路抵抗,我们在这二十四英里之内还免不了奋力一战,结果免不了还有几个人要在这里死伤。也许报纸上只有一两行很简短的电讯很轻描淡写地叙述一下;而他们……?我想:“他们”现在都还活着,都还以一股热忱向这二十四英里迈进,并且,脑子里连这样不纯净的观念也没有……我再想:我一定要去看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