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王姨去买菜,回来时带回个三个意想不到的人,也正是李桂芳母子三人。
李桂芳还是渡轮上碰到的那样,见人先笑:“前几天我就想来找你玩,但我在这谁也不认识,也不太敢进来。”她有点怵岗亭里扛着枪站岗的士兵。
苏婷笑着问:“那你今天怎么进来了?”
“我带着俩孩子下楼转悠的时候,正好碰上王姨了,就厚着脸皮跟着她进来了。”李桂芳不好意思地笑笑。
其实李桂芳不是这么自来熟的人,她上岛有段时间了,除了招待所里的工作人员,就没认识什么人。
但苏婷是不一样的,因为她们是在渡轮上认识,那会她还没上岛,没那么畏首畏尾,跟苏婷聊得愉快,就把她当成朋友了。
至于王姨,虽然之前见面的时候,她和王姨没怎么聊过,但王姨是苏婷的家人,她在路上碰到她,就觉得这是个熟人,没多想就过去打了招呼,并跟着王姨进了家属院。
有熟人一起,她心里就踏实,看到岗亭警卫员手里的大枪,也不觉得害怕了,就像是心里有了底气。
苏婷听着李桂芳的话,起身给他们母子三个都冲了杯喝的。
虽然王姨总说月子期间最好不要下床,但这点苏婷很确定是陋习,就不怎么听,每天都会下床走动一段时间。
王姨看多了就麻木了,也懒得再说她。
倒是李桂芳,看苏婷一个产妇起身帮忙倒喝的,连忙说不用麻烦。
但他们头一次来家里,苏婷可干不出来一口水都不给喝的事,笑着说没事,问了他们的口味,给李桂芳冲了杯糖水,给两个孩子冲的则是麦乳精。
因为贺焱喜欢喝,所以家里常备麦乳精,有孩子来家里时,苏婷会看着冲一杯,这年代的孩子基本都抵抗不了麦乳精。
李桂芳的两个孩子也一样,并排站立捧着搪瓷杯,都喝得一脸满足。
李桂芳也觉得糖水好喝。
虽然她男人是副营长,级别工资都高,但他离家太远了,这边能用的票,家里基本都用不上,所以他每月寄回去的只有钱。
她呢是农村户口,乡下不像城里,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发两张票,更遑论珍贵的白糖票。城里倒是有黑市,她听人说过,也去过两次,但里面东西死贵,她实在舍不得买,所以家里常备的只有红糖。
这里说的常备,可不是指红糖喝完了她会立刻买新的,而是偶尔买一包,省着喝。或者说,只有家里来重要客人,以及两个孩子身体不舒服时,她才会冲一杯红糖水,这样一小包红糖,至少能喝大半年。
这么甜的白糖水,她真的好些年没喝过了。
以往在乡下,她真不觉得自己的日子苦。
苦啥啊,她男人是军官,每月大把的钱往家里寄,公婆在世时,她照顾好公婆就行,公婆去了,她事情更少,只需要管好两个孩子。地她很多年没下过了,反正年底不够,花钱买就行,粮食是够吃的。
大队里那些人说起她,都是一脸羡慕,说她嫁了个好男人,丈夫有出息。
但来了平川岛她才发现,她过去的日子,是苦的。
这种苦,并非源于单个家庭,而是来自于城里和农村的差距,虽然平川岛不属于城镇,但军嫂们落了集体户口,照样可以吃商品粮,每月还有各种票证发下来。
李桂芳羡慕坏了,她想留下来。
但她不知道怎么才能留下来,每次她一提这件事,她男人总是沉默,问她在老家住得不好吗?
她在老家住得当然算不上坏,虽然家里没个顶门户的男人,但她男人是在外当兵,又不是死了,凭着军属身份,大队干部照顾她都来不及,自然没人敢欺负他们娘仨。
可为人母亲之余,她也是个妻子啊,她想跟丈夫团聚,儿子女儿也需要爸爸。
但她不知道怎么跟她男人说。
虽然过去几年里,她能感觉到男人越来越沉默,但她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公婆接连去世,他在部队上压力又大造成的。
也因为这样,去年他没能回家过年,她才会想着带两个孩子来一趟平川岛探望他。
但这次探望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她以为她和孩子过来,他会很高兴,可他没有。而且她跟他说话,他总是出神,她希望他能请几天假,带她和孩子们出去转一转,他也总是推脱。
李桂芳觉得,他变得陌生了。
所以他显露出不耐烦,剩下的话她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昨天晚上他提醒她,来平川岛已经有一段时间,该回去了。她想留下的话到了嘴边,就又咽了回去,只说了声好。
昨天晚上她几乎一夜没睡,一直在想,她要就这样带着孩子回去吗?
因为心里烦闷,李桂芳今天才会出招待所,在外面转悠着。
平时她是不愿意出来的,因为那些军嫂看到她,眼神里总有掩饰不住的打量,这样的打量让她觉得很不自在,她宁可待在招待所小小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