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贵的陛下,蒙主恩宠成为新共和国人民守护者的伊万·哈塞克三世皇上正在怒吼。“把司令从床上拉起来,搞成能见人的样子——中午有内阁会议,我一定要见他,现在就要!”
“是,长官!属下求皇上宽恕,请皇上恩准,去执行您交代的任务。”仆役在电话屏幕上鞠躬,然后匆匆离开。
“要不然……你打算怎么办呢?”皇弟迈克公爵冷冰冰地问,“用熨斗把他夹起来?”
“不太可能。”皇帝哼了一声,这点幽默已经到了他的身份所能允许的上限。“他都八十多了,我想他有权时不时地卧床休息一下。不过他要是病到战时都起不了床见皇帝,我就得逼他退休了。不过那样海军会有点骚乱,你想象不出来逼司令官退休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他轻蔑地说,“我们甚至得准备给他们发退休金!这事就跟让老爹禅位一样。”
迈克公爵优雅地咳嗽:“某些人可能是该考虑考虑了。在第二次中风以后……”
“对头,对头。”
“我还是觉得不应该让他统帅舰队。”
“我要是不给他优先选择权,海军头头们会有什么反应,我看你也没兴趣讨论。”他的弟弟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高等级电话又响了起来;一个身着制服的仆人将象牙嵌白金的话筒递给皇帝。公爵拿起了分机。
“陛下?司令官克茨老爷已经准备好与您通话。他向您致以最深的歉意以及……”
“行了。让他讲电话就成。”伊万恼怒地在座椅扶手上弹着手指,那座椅是一只哥特式的木制庞然大物,与刑具没什么两样。“啊,司令。就是您!首长,能与您通话真是太美妙了。您今天好吗?”
“今天……天?”一个尖细颤抖的声音从铜线那头迟疑地传来。“啊……嗯,对,今天。确实,对。我很好,谢谢,夫人。您没看到变色龙吧?”
“没有,司令,皇宫里没有变色龙。”皇帝容忍而肯定地回答,“您知道我是谁吗?”
在短暂的沉默里,他几乎能看见老司令迷惑地眨眼睛。“啊……唔。皇上?啊,伊万,孩子?已经是皇上啦?时间过得真快!”
“是的,叔叔。我打电话给您是为了……”皇帝忽然想起一件事,“您能起床了吗?”
“是的,呼呼,我在浴室椅子上。我的老腿有毛病,你知道的。它们脆弱得不行,必须用很多毯子包起来,要不就会碎掉。现在不像我小时候了。不过我已经起床了。”
“哦,很好。您瞧,嗯……”皇帝的脑子飞快运转,再三考虑他的选项。他当然听说过司令身体不适,不过直到此刻才真有了第一手经验。他估计这是个很好的更换司令的理由;病得那么厉害,让他去承担职责明显不合适,更重要的是对国家也不利。
但他到底还是元老司令、新共和国的战争英雄、帝国保卫者、异端杀手、至少三个落后的农业星球的征服者,还是——虽然这不太重要——皇帝的叔叔,他祖父次妃的孩子。
皇帝下定决心,深深吸了口气:“我们有麻烦了。罗查德星球被包围了,我要派舰队过去。您是不是病得厉害,没法带队?”他朝公爵弟弟眨眨眼,希望……
“战争!”老人的咆哮声几乎把伊万震聋,“胜利属于时刻警惕的正义队伍,要与新保守派进行无止境的斗争!处死那些变革者!整死那些诽谤皇上的人!那些混蛋在哪儿?让我去会会他们!”背景里传来哗啦声,可能是助行架被扔到一边的声音。
迈克公爵朝他哥哥做了个怪相。“我想这就是问题的答案。”他说,“我可没说——我们派谁去推他的轮椅呢?”
新布拉格在赤道北面仅一千公里(这个星球因为水带地形而无比寒冷),火车刚过午餐时间便驶入了克拉莫卡车站。马丁下了车,召了一辆出租车去传送塔脚下的海军兵站,刻意忘记瑞秋——不管她的真名叫什么,让她自己想办法去。她在他生活中是个不受欢迎的多余人物,甚至可能给他带来灾难。
传送塔犹如高大的旗杆,在兵站上空若隐若现;四个由钻晶结构聚合物制造的圆锥一直延伸到同步轨道之上,在有严格技术限制的新共和国,这是个极端的例外。青铜色的弹头形升降机顺着缆索上下,从一端到另一端要一整夜时间。这里没有十九世纪末的情调,只有朴素的功能,卧舱按照古代神户工薪阶层住宅标准打造,载重量也有严格限制。(重力调控技术虽然存在,却是新共和国规避的技术之一,只供军用。)马丁匆匆进入第一个吊舱,不见瑞秋的踪迹,感觉大为解脱。
他在空间站的军用区下船,来到安检处,通过原始的安全检查,一次照射的X射线剂量可能就超过了他平时一年的上限。中间有些小小不快,一个军士长要求他出示个人助理,不过他解释说其中存有他所有的工作笔记,没有个人助理他将无法工作,随后便被放行,在一个简陋的绿色警卫室里休息了半小时。
终于有个士兵来接他了。“你就是修发动机的?”那人问,“我们一直在等你。”
马丁不爽地叹气。“我也一直在等。”他站起来,“带我去见你的上司吧。”
新共和国请月球上的米高扬-格列维奇-克瓦纳公司为他们设计一艘战舰,可以用海军创始人命名而当之无愧;它看起来应该像一艘战舰,而又不是像很多真正的战舰那样,长得如同立体主义画家笔下的狂犬病毒加饮料罐。这种风格上的要求限制了功能,但是这艘战舰仍然令人肃然起敬——它那巴罗克式的导弹炮以及相控阵激光束和更先进的武器同样致命。而且它的卖相大大促进了市场宣传,米格公司靠这个型号从冤大头们那里发了大财。
马丁觉得瓦讷克号与新共和国一样,如同出自滑稽歌剧,不过身在剧中可就不那么有趣了。铺天盖地的礼仪装饰、国旗和帝国徽标,制服齐整的仆人,军队里繁复的规矩都让马丁感到不该接这单活;巴斯里克监狱屋檐下那些被吊死示众的不同政见者更让他坚定了这个信念。要不是还有点责任感,他现在就要退还酬金,打道回府了。
经过迷宫般的船坞和通道,他来到一个门口,那个拥挤的八角形房间里亮着红灯。在一片开放操作板前,一个秃顶矮胖子工程师正在痛骂一个惊恐的年轻人:“该死的,以后不问我或者沃森纳色长官不准乱动,你这个笨手笨脚的蠢货!看到那个操作板了吗?那是备用主总线调解交换器,那儿。那个,”他指着另一个封闭操作板,“才是备用主断路器,长官叫你检查的东西。你刚才要动的这个开关……”
马丁看到他指的方向,吓了一跳。要是哪个白痴跟他这么搞,他恐怕得用那家伙自己的肠子勒死他。不过这白痴若是动了主总线调解交换器,勒死他就有点儿多余了:勒脖子对一具烤成焦炭的尸体没什么效果。
“技术指挥官克鲁普金?”马丁问道。
“对,哪位?哦,你一定是船场派来的那位技师?”克鲁普金转过身来,他那个倒霉的手下赶紧避难去了,“你迟到了。”
“你该怪情报局,”马丁怒道,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对不起,我这礼拜心情太不爽了。我能为您做点什么?”
“国家秘密警察,哈?那些家伙在这儿倒不多见。”克鲁普金的语调一下子变得很和气,“那你了解这个玩具咯?”
“这些家伙是米格卖的,你们养的,别人打的,我来修的。你是不是想问这个?”
“开了个好头。”克鲁普金微笑起来,“我再问个问题吧。你对于优先构架时钟漂移基线补偿器有什么了解?具体地说,对当前配置下的这个K-340型的了解。告诉我你所了解的关于设置的全部信息。”
马丁花了一个小时给他讲各种不同的校对失准方式,然后克鲁普金给他看了个真正的、不是陈旧测试品的K-340。接下来的午餐时间克鲁普金又问了他很多问题,紧接着就是漫长的午后工作,搞清楚所有的状况,并核对合同确保一切状况都与文件符合。晚上他终于回到了基地……
瑞秋·曼索赤身裸体站在她两小时前在克拉莫卡军港城租下的旅馆房间里,一张手织的地毯中间。这家昂贵的旅馆仍然满是酚皂、柴火和腐烂枯萎的气味。她平静舒缓地呼吸,按照例行次序进行四肢的伸展和柔韧运动。窗帘已经拉上,门已经锁好,外面放置了感应器以防来人:她可没兴趣向旅馆员工解释她现在的状态。
瑞秋对于向身边的人解释事情基本没兴趣。新共和国让她充满了苦涩无望的愤怒——她明白这样的愤悠很不职业,可是却无从摆脱。新共和国的存在基于对人类潜能的全然浪费,这件事给她造成的感情冲击绝不逊于当众焚书或屠杀无辜。
新共和国成立已经二百五十年,距离地球也是二百五十光年。当初爱查顿断然通过虫洞搬迁了地球九成人口,也多少按照种族、社会或心理关系进行了分配。到新共和国的是一群东欧反技术主义者和保皇派,还在渴求前一个世纪里因为确定性带来的安全感。
新共和国的建立者们在无情的技术进步下吃过苦头。他们见过前奇点时代的地球上,市场主导的民主之下那千百万被历史抛弃的人。他们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立即建立了一个保守的社会制度。他们的下一代人开始了一场内战,一方想继续使用自复制器——这些可以自我复制的纳米装置仪器可以制造任意产品——另一方却想换一种简单的、人人安居乐业的生活方式。激进派失败了,所以新共和国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里逐渐形成了一个自然的格局——如果物理和化学研究终止于1890年,20世纪的欧洲就该是这个样子。专利局关门了,那些满怀绮梦的相对论者在这没有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