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客人,是个40多岁的大姐姐,大家都叫她苏姨。
苏姨身材瘦小,皮肤黝黑,没怎么跟我闲聊,就开始讲自己的故事。她说话的方式很怪,抑扬顿挫,眼神却落在我身后的某一处,像是对着空气在念台词。
听苏姨说了我才知道,原来她是我的同行,应该说,曾经是我的同行。苏姨是写情感杂文的,三年前开始做自媒体,是第一批红起来的微信公众号微主。不过现在苏姨已经不写了,公众号也没有再更新。
“我脑子出了点小毛病。”苏姨是这么说的。
苏姨说,事情发生在一年多前。当时她的公众号做得风头正盛,红红火火,一条软广告就能收入20万元,顶她老公一年工资。钱挣得不少,可是问题也随之而来。
当时苏姨请了两个编辑,不过只让他们写二条、三条,头条还是紧紧握在自己手中。也因为这样,她每天都为了更新焦虑,失眠越来越严重,头发也是一把一把地掉。老公非常心疼,劝苏姨说钱够用就好,别总是这么拼,公众号的事情,交给助理Doris就行。每次老公这么提议,苏姨总是笑笑不说话。
苏姨的想法是,趁这两年多挣点钱,然后全家移民北欧,在湖畔买栋别墅,过童话一般的生活。那边虽然沉闷一点,但是人和事简单,不像国内这么人情复杂。更重要的是,北欧的空气很好,女儿在那边生活成长,更让人放心。
苏姨这一辈子,为工作和家庭牺牲了太多,她不想女儿再重蹈自己的覆辙。
幸福伸手可得,意外却突如其来。
那天深夜,苏姨独自一人在公司,修改星期六要发布的稿子。女儿平时在学校寄宿,只有周末才回家,苏姨想尽快把稿子改完,好带女儿去趟海洋公园。这件事她答应了半年,如果再失约,就算女儿原谅她,她也无法原谅自己。
女儿跟自己一样,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乖巧得让人心疼。
凌晨两点,苏姨接了一个电话,平时每到这个时间,老公总会打电话过来,问要在家里准备什么夜宵。讲完电话,苏姨正要起身,却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等再次睁开眼睛时,苏姨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白色的床单上。老公跟Doris都围在病床前,看她醒来,惊喜地喊了起来。苏姨想问自己睡了多久,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时她才惊恐地意识到——自己说不出话了。
苏姨并没有哑,她的喉咙仍然能发出声音,只是她脑子里明明想说:“到底怎么了?”说出口的却是:“到怎?到……”
老公看苏姨这样,心疼得脸上的肌肉直抽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苏姨盯着老公的脸,万分焦急地问:“会?会呢?”
听了这句,老公更是紧紧抱住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都怪我,我该死,我该死……”
还是Doris比较镇静,赶紧叫来了医生护士,打了针镇静剂,让苏姨躺回床上休息。无论病前病后,Doris一直是苏姨的得力助手,如果没有Doris,苏姨都不敢想象日子会怎么样。
总而言之,苏姨发现自己身体右侧稍有点不听使唤,但是并不严重。可怕之处在于,她的表达能力,退化到了婴幼儿的状态。她能听懂别人的话,也能读书看报,但就是没有办法语言表达,无论再怎么努力,口里吐出的都是玻璃碎片一样的单个字。更可怕的是,不光说话是这样,写字,甚至用手指比画,也同样如此。
苏姨醒来后的半个月里,医院做了无数的检查,终于确诊了她患的怪病——布洛卡失语症。按照医生的说法,苏姨由于连续疲劳工作,加上受到强烈的精神刺激,引发了轻度中风,导致位于大脑左半球第三额叶的布洛卡区受损。
这种罕见的绝症,在全世界范围内,无药可治,更没有手术可做。
一个靠写作为生,并引以为傲的人,突然变得连话也说不了,更别提创作了——苏姨心里的绝望,可想而知。
Doris安慰她,不要着急,有一个瑞典诗人,叫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也患了跟苏姨一样的病。但他没有气馁,在夫人的帮助下,写了一本回忆录和两本诗集,甚至还拿了诺贝尔文学奖。苏姨跟老公那么恩爱,假以时日,一定也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