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南大洋波涛依旧,如若此时站在行驶速度慢下来的冰山女王号上,你便能有幸一览这世间少有的绝景,那是无数航海家梦中不断轮转反复的模样。只见远处从天空与海洋链接之处,每一起每一伏的波涛中似乎都埋藏着数不胜数的故事,半空中的月亮逐渐歪斜,在凹凸不平的海面上勾出了无数个模模糊糊的明亮半圆形来,沿着那波涛向前又恍若有无数块镜面铺陈,每一道镜面中都别有一方天地。而甲板上,穿着白衬衫的费舍尔靠在栏杆上,有幸成为这一方绝景为数不多的见客。冰山女王号上大厨的水平很不错,一手顶尖的北境料理让费舍尔少数地饱餐了一顿,其他人对此也是赞不绝口,后来询问才得知这位船上的大厨也是当年阿拉吉娜宫中身边的御用厨师长。费舍尔算是发现了,自从阿拉吉娜弑母从萨丁女国叛逃之后可谓是拖家带口,船上现在这些其貌不扬的水手人员竟然全部都是原来她东宫中正经官方出身的好手,怪不得她们在海上行强盗之事这么多年来都从未失手过,这都是有实力保障的。茉莉和伊莎贝尔吃完饭之后就回房间之中休息没再出来,老杰克担心卡尔玛霍莉她们再惹出什么麻烦来,拉着那还想和钢刀鹦鹉吵架的三只小鼠娘也回了房间,只有费舍尔匀了一件老杰克的白色酒保衬衫,趁着月色正好出来转悠转悠,顺带缓和一下心里的压力。他倚靠在甲板边缘的围栏前,顺着明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被水润湿的照片。黑白照片中的情景正是费舍尔在圣纳黎的出租屋房间,正中位置就是他寻常工作用的工作台,但此时此刻上面却没站着一只紫色的百灵鸟哈特。这张照片是蕾妮留给自己用来联系她的,费舍尔可以通过照片中的百灵鸟在千里之外呼唤不在身旁的她,但自从她之前离开圣纳黎之后,照片上的百灵鸟就消失不知去向何方了。虽然蕾妮告诉过自己,这段时间她有事情要忙可能没法联系自己,但毕竟都过去几个月了,离开圣纳黎的费舍尔也不禁开始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在月色下,费舍尔看那照片良久,而后无奈地将它收回了兜里,结果还没放进去,自己的肩膀上就传来了一句讨人嫌的公鸭嗓,“又在思念另外一个相好的?”费舍尔瞥了一眼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埃姆哈特,“什么叫另外一个相好的?”“呵呵,经历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伟大的埃姆哈特已经彻底知道你的秉性了。虽然勇敢的雄性对于美丽女士的追求永远是广为流传的佳话,即使是在我阅读的众多书籍中也有不少记录这样故事的桥段,不过那些追求得最多、最贪心的男性下场永远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惨,在我看来你就是这样的人。”听了他的话语,费舍尔挑了挑眉,而埃姆哈特则接着说道,“爱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甜蜜与苦涩并存的双刃剑,甚至不少人都甘之如饴地用后半生的苦涩偿还那转瞬而逝的甜蜜换个角度想想,万一和你有牵联的淑女发现了你和其他女性有染,若是感情不深当然可以痛痛唾骂你一顿之后离开,但万一,她们用情更深一些、更执着一些而不愿意放手呢啧啧,那可真是有趣。”“我这才和你相处了多久就遇到了不少,再之后会怎么样我想都不敢想别误会,我只是担心在你兑现交易报酬之前就被那些发狂的
淑女用刀给杀掉,你知道的,我没啥战斗能力,根本帮不了你任何忙,而且同时在道德上,我也是和那些淑女站在制高点鄙夷你的。”埃姆哈特转了个圈,歪着书封一副臭屁的模样,那一边用公鸭嗓碎碎念一边眨眼睛的模样让人觉得他真的很讨打,费舍尔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而后突然说道,“我突然知道为什么你会被派蒙追着打了你这家伙在偷偷闯入她的藏书库之后,一边读还要边嘲讽她记录得有多烂,然后恰好被她听见了对不对?”埃姆哈特那神气的模样在听见费舍尔的这一句话之后便戛然而止,那一只眼睛心虚地看着费舍尔眨了眨,而后就连声音也变得结巴起来,“咦,你怎么知呸呸!什什么骂多难听的词,这只是合理区间内的读书评价而已!是派蒙那个死恶魔太小心眼了,或者说恶魔都是这样的坏家伙。我打赌你,费舍尔绝对不是这样小气的人”“不,我是。”“唔!你这家伙,绝对是恼羞成怒放开”费舍尔面无表情地伸手抓住了他,然后强硬地将他扭曲塞入了自己的兜中,他无力地挣扎了几下,想要反抗的声音也被费舍尔的手阻挡成了模糊不清的“唔唔”声,等到他彻底被塞入兜里之后他便安静下来一动不动了。不过虽然埃姆哈特被教训了,他说的话却一直坠落,甚至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伊丽莎白来。周遭终于又重新安静下来,月色逐渐深沉,费舍尔站在原地愣神良久,望着那清冷的月光,良久良久,那月亮中却仿佛逐渐迸发出一点点刺骨寒冷的淡金色光芒来,如同伊丽莎白空洞的眼睛一样直直注视着自己。“费舍尔”恍惚间,他仿佛听见了伊丽莎白那易碎而空洞的呼唤声,他的心跳同时也像是被她那冰冷的柔荑给抓住一样漫起了冰寒,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要伸手反握住她那冰寒的手掌,但身旁却再度传来了一声呼唤,不仅驱散了眼前的幻影还打断了他的思绪,“费舍尔?”费舍尔微微愣神而后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换了一身黑色衣物的高挑女士已经站在了船长室下到甲板的阶梯旁边。阿拉吉娜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显然刚才的呼唤声是她发出来的而不是伊丽莎白。这一刻,费舍尔内心的冰寒逐渐消散,远处金色的月光也逐渐褪色变为银白,他也同时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自从圣纳黎逃出之后,费舍尔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伊丽莎白创伤后遗症”了,只要闲暇下来,伊丽莎白就如影随形地钻入自他的脑子,她那脆弱空洞而万般寒冷的模样任由费舍尔怎样努力都挥散不去。“晚上好,阿拉吉娜船长。”想到此处,费舍尔颇为自然地打了一个招呼。阿拉吉娜的表情没有什么起伏,如同一位贵公子一样立在阴影里,她蔚蓝色的眸子颇为明亮,扫了一眼费舍尔身上颇为单薄的衣物后便开口提醒道,“夜里外面有些冷,把衣服披上。”费舍尔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她的外套,却没有穿上的动作。实话实说,刚才穿的时候他便感觉到这衣物的衣领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海盐清香,不知道是阿拉吉娜的头发还是肌肤遗留的,反正费舍尔怎么穿怎么不自在,有一种在穿女装的错觉不过好像这本来就是女装,只不过是萨丁女国的女装。“没关系,正好我也要回去休息了。”“嗯”这句话刚刚出口,阿拉吉娜便有些后悔了。她似乎应该说
一些其他的话语,而不是这种干巴巴的应答。实际上,阿拉吉娜对于如何追求男性基本上没有什么经验,就算有一丝丝,也是对萨丁女国的男性的,而对于女国以外的费舍尔,她虽然喜欢但却感到有一些棘手。她之前和船员们取了取经,她们说过其他国度的男性似乎不需要追求,而是由他们来追求女性的。但阿拉吉娜却下意识觉得这样非常不妥,因为她并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总觉得自己伸手把握住的东西要比等待别人赐予要牢靠。“对了,都忘记向你道歉了。”“道歉?”费舍尔拎着衣物朝着阿拉吉娜的方向走去,他正准备顺着阶梯回到房间中去休息,等走到她的身旁时,他却忽的想起了什么,这样开口说道,“嗯,你之前曾经将那串珍贵的家传项链作为约定的证物交给我保管,我将它放在了我的出租屋里,但这次走得急所以没有带上,所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去拿到那项链”“没关系。”阿拉吉娜听后却平静地摇了摇头,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父亲临走前将那串项链留给我时本就不是让我作为纪念的,因为他一直都在我的心里。同样,将项链送给中意的男性才是他希望看到的,我也同样如此。既然费舍尔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那么它的任务便已经达成了,取不取得回来都无所谓。”“也可能正是因为你没来得及去取项链急于离开圣纳黎,这才让我在海上能碰见你。命运的事情怎么样都能解释,即使是霜凤凰也遵循着冥冥中的命中注定。所以,无需感到抱歉,在这里见到你并能帮上你一些忙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夜风裹挟着她海盐一样的清香卷起一点她的发丝,露出了她白皙的脖颈与粉红的耳垂,费舍尔都已经往楼梯上走了一两步了,听到这话之后步伐又稍稍停顿了一些,但他没有接上阿拉吉娜的话题,反倒是抬头看了一眼朦胧的月夜询问道,“你要回去休息了吗?”“我还要去巡视一下舰船的动力室,船员说,蒸汽机好像有一点小毛病。”“好,那我先回去休息了,晚安。”“晚安。”费舍尔点了点头上了楼梯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而阿拉吉娜站在原地,看着费舍尔离开之后才捂了捂自己的胸口,似乎感到有些羞耻和炎热,停顿了好久之后,这才向着甲板下的舱室走去。而楼梯上的费舍尔往房间走着走着,等到属于阿拉吉娜身上的海盐香气渐渐消散时,他才忽然觉得埃姆哈特刚才说自己的话是对的。如果自己不是那样贪心的话,可能就不会下意识地和阿拉吉娜说那些了费舍尔啊费舍尔,从今往后,对人类的淑女你必须要收敛一些了。他如此想着,可此时他都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口,夜已深,茉莉和自己房间的灯都已经关上,为了不吵到他们睡觉,费舍尔也没再叫出埃姆哈特出来给他道歉。只见他轻轻地推开房门,露出里面安静宽阔的房间来。老杰克和三位鼠娘睡在房间中的唯一一张床上,小孩子是困不住的,刚才费舍尔出去散步的时候那三个活泼了一天的鼠娘就困得受不了了,上下眼皮都止不住地打架却还吵着要出去和那只钢刀鹦鹉单挑。结果说着说着就倒在老杰克怀里睡着了,老杰克的年纪也大了,经历了一天一夜的外逃他也受不住地早早熄灯休息了。费舍尔一个人掀开了被褥躺在了地上,整艘船在行驶过程中产生了一点微微的摇
晃,他侧过了身子躺下闭上了双眼,将脑海中的所有思绪全部都甩了出去,任由睡梦包裹住自己的意识,让它自由坠落。“呼”不知道这样休息了多久,也不知道费舍尔是什么时候苏醒过来的,反正在迷迷蒙蒙之中他隐约地感觉附近有人正在靠近,起初他还以为是一个虚幻的梦境所以没有太过于在意,可等门外清凉的海风真实地拍打在他的脸颊上时,他才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他睁开了一点疲惫的双眼,却见外面依旧月色如许,但自己的房门却不知道何时打开了一条门缝,而最为恐怖的是,在自己的床铺旁边此时竟然还跪坐着一个人影!费舍尔的瞌睡瞬间清醒了一半,但他却依旧没有轻举妄动,他继续保持着侧身睡觉的姿势,余光中,他看见了自己身边那人影的背后还有一条鲸鱼尾巴,身上也不停传来耳朵扇动的细微声响。茉莉?确认了眼前人是茉莉而不是敌人之后,费舍尔的心便放下了一半。结果还没完全放下来呢,他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原因无他,只见此时此刻眼前的茉莉突然双手合十变成了一个锤状,而后她跪坐着往前靠了一两步距离来到了费舍尔的床边,紧紧地闭着眼,顺带还将双手对准了费舍尔的脑袋,“对对不起,费舍尔。”等等,她这么晚来自己房间就是为了锤自己?她那闭着双眼要给自己来一下重锤的模样一下子把费舍尔吓得清醒,茉莉的体质他是知道的,这一下之后怕是连地板都要被她打穿,更别说是自己那脆弱的脑袋了。“茉莉”下一刻,在她高高地举起了手准备动手之前,费舍尔连忙睁开双眼阻止了她的下一步动作。听到了费舍尔的声响,她的动作微微一僵,满是漆黑的眼睛也慌乱地睁开看向了躺在原地的费舍尔,“哎?费费舍尔,我我那个”她的脑袋都要慌张得冒烟了,看着床铺上已经醒来的费舍尔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紧握的双手,一焦急起来嘴巴也跟着打瓢,一时之间什么话语都说不出来,就连想要袭击费舍尔的动作都忘了收回,“抱抱歉!”气氛稍稍停滞了一秒钟,茉莉却自暴自弃地再次闭上了双眼,再度举起了双手直接向着费舍尔的脑袋砸去。迎着那袭来的劲风,费舍尔的眼神一凝,抓准时机忽然起身猛地一下攥住了她的双手并将她摁在了身下,“碰”其实两人的动作幅度并不是很大,但还是因此产生了一点轻微的声响。现在的房间里面有老杰克和卡尔玛他们,隔壁又有阿拉吉娜,弄出大动静可就不好玩了。其实茉莉压根就没什么力气反抗,或者说当她夜袭自己失败之后她就慌乱得无地自容了,生怕费舍尔对自己说什么做些什么,更不会简单地开口了。而且刚才,茉莉不会是简单地将自己敲昏拖回海里去吧?“呜”茉莉刚想开口说一些什么,费舍尔便轻轻竖起了自己的食指,示意她别开口,这让她的动作戛然而止,有些委屈地抿住了嘴唇。这一下子抓住了茉莉后,费舍尔才忽然发现她从头发到眼睛都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而且那黑色的头发也湿漉漉的,像是不断涌出漆黑的墨汁一样沾在她的长发上,一滴滴晶莹的泪滴也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地面,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啪”就在此时,她身下的鲸鱼尾巴忽然不安地拍了拍地面,那一声响声在房间之中响起之后,睡在床上的卡尔玛便立刻迷蒙地坐起,费舍尔和茉莉
同时扭头看去,却发现她压根没有睁开眼睛,两只小手还在半空中胡乱挥舞了几下,“臭鸟啊呜”说完这两句模糊不清的话语之后,她便又像是断电了一样往着身后的床铺上载倒,倒在了老杰克的怀里。“出去。”等卡尔玛再度躺下了之后,费舍尔松了一口气,随后他瞥了一眼外面依旧深沉的月色,而后对着茉莉伸手指了指门外。这个动作之后,他便放开了茉莉,先自顾自地起身朝着门外走去了。而躺在地上的茉莉轻轻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她坐起身子来,看着逐渐远去走向甲板的费舍尔,犹豫了一秒钟也起身跟了上去。深夜的甲板上非常昏暗,整艘冰山女王号也像是在寒冷的海域上隐身了一样,吹着那冰凉的夜风,压根没睡多久的费舍尔顿时清醒了不少。他再度顺着楼梯向下走到了甲板上,结果刚刚站定伸展了一下身子便听见了桅杆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扇动翅膀。“扑扑”他扭头看去,便看见那只彩色鹦鹉安静地站在桅杆上歪着头看着自己,费舍尔平静地和它对视了一秒,在它确定了费舍尔的身份之后这才挥舞着翅膀朝着其他地方飞去,不知道飞去哪边去了。“费舍尔”身后,抱着自己手臂的茉莉也神色躲闪地站在了楼梯上。费舍尔扭头回去,刚才在昏暗的房间中还看不清楚,直到此刻走出房门,费舍尔才发现她的身上不仅头发和瞳孔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就连白皙的肌肤上也开始生长一种诡异复杂的纹路,那一眼带来的冲击力很大,就像是平常乖巧的虎鲸忽然对你张开了血盆大口一样富有压迫感。只是她的表情却依旧是之前那娇弱的茉莉小姐,甚至还因为刚才的事情流露出了明显的歉意,“费舍尔,刚,刚才抱歉”听到了茉莉那模糊不清如同夜风一样的声音,费舍尔无所谓地笑了笑,站到了围栏前面去,“没关系,正好之前我就想要找你聊一聊了,如果不是你闯进我的房间我都没机会和你说话,早上的时候你都不搭理我。”“因因为费舍尔总是有认识其他的女性,所以,我就想要将费舍尔给带回海里去抱歉。”她也走到了旁边的栏杆旁,但是离费舍尔的距离却足足有一米,她轻轻伸手撑在了旁边的栏杆上,但她的双手刚刚触碰那铁质的栏杆上便留下了一道轻微腐蚀的痕迹,吓得她连忙缩回了手。在这一段短短的时间里,她的诅咒已经开始蔓延到了这种地步了吗?费舍尔却没在意那距离,只是直直地看着眼前正在看海的茉莉,沉默了良久良久,他忽然说道,“其实你现在真正想的不是我的事情,对吗?”茉莉低着头,却没回话,身后的尾巴和头上的长耳也垂落一些。“实际上,你是对于人类,对于陆地上的世界产生了排斥或者是迷茫?但因为伊莎贝尔,因为我,你才想要找到一点为陆地上世界说好话的证据,说服自己继续和我的旅程,但当伊莎贝尔也逐渐变得沉默寡言,我也会遇到其他女性时,这种证明方式便变得岌岌可危你身上的诅咒便是证明。”茉莉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却依旧一言不发,但她的目光却带起了一点明亮的泪滴,费舍尔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便接着开口问道,“茉莉,所以我现在想要问问你,你对于人类,对于我是怎么看的呢?”她勉强地扭头看向费舍尔,那目光中闪烁的不仅仅是泪滴,还有大片大片的迷茫和不知所措。
或许她是有一些后悔的,不应该向母亲请求一个人上岸去寻找自己的姑姑,这样就不会遇见这样多的苦难,也不会整晚整晚地因为噩梦睡不着,早上起来还要装作坚强地和费舍尔一起上路。而善良如她,即使是现在费舍尔如此发问,她竟然还想说假话。说一说自己在岸上这段时间开心的事情,说一说自己在岸上遇到的好人什么的而闭口不谈心里恐惧和不安的东西但面对着费舍尔的目光,她张了张嘴,还是缓慢地敞开了心扉的一角,“我我也不知道”“伊莎贝尔和我说,她的家庭表面和睦,实际上,无论是兄弟姐妹间还是上下属与朋友间都时刻充斥着利益的计算,甚至是,每时每刻都想要置对方于死地;或许,就算是我生活的那一小圈子圣纳黎大学也是这样;或者说,所有人类都是这样”“费舍尔,人类的社会对我来说太复杂了曾经,我可以义无反顾地和姑姑选择同样的道路;曾经,我也歌颂姑姑那坚定的勇气。但现在,我却无法保证了”“人类因为珍惜时间、珍惜自己的目的,总是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择手段地索取自己想要的一切。这让我对于人类非常难以再次附加信任,我越是想要相信,我身体内的诅咒就越是厚重”“有时候我也不禁在想,即使现在伊莎贝尔和我是朋友,可等到几年、几十年往后,她会不会也冷漠地将我作为什么什么样的筹码甚至是费舍尔,就算我现在很喜爱你,可有时候我还是会不禁怀疑,当你遇到了其他女性时会不会轻易变心将我抛弃呢”“我连喜爱的概念都不懂,就连费舍尔喜欢干什么、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对你的过往、对你的世界也一概不知,仅仅只是因为看见你时心跳会加速,仅仅是因为看到其他女性靠近你时会感到讨厌,仅仅是因为你对我关心就说自己对你喜欢”“如果是这样简单的原因就能引起的喜欢,甚至不足以媲美姑姑和布莱克,我又怎么能奢望我们的结局会比他们要好呢?”“抱歉,我我只是太害怕了,害怕到不知道怎么做,怎么办也从来没有鲸人种前辈告诉过我该怎么做所以呜”费舍尔侧目看去,只见在她那垂落的黑发中,不知何时,一点点晶莹的泪珠不断凝聚滴落,虽然泪水很多,却它们却始终没有带走一点她眼中的迷茫和不安。诚然,茉莉还只是一位幼年的鲸人种,这也是在这之前为什么费舍尔一直都会下意识地照顾她的原因。费舍尔将她看做是学生、还未成熟的孩子,如果是正常的淑女,这么好骗早就被费舍尔吃干抹净了,可只是对于茉莉,费舍尔不能这样做。但毕竟孩子是不需要解惑的,而现在的茉莉是需要的。费舍尔没接续上这个话题,反倒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伸手进入了自己的兜中,在亚人娘补完手册中抽出了一张古朴的羊皮卷,这正是他研究茉莉得到的20奖励,【湖中仙女诗】,上面用潦草的纳黎语写着,【在此发家出发,在此歌颂胜利,在此拥冠登顶,在此等你归来。】在月色下,费舍尔打量了一眼那手中的羊皮卷,突然说起了一个与现在似乎无关紧要的故事,“茉莉,开拓纳黎王朝的葛德林一世无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英雄人物,他的故事你曾经在图书馆里看到过。25岁的他在纳黎湖率领着自己的部队起事,从西大陆西海岸,这个当时最荒芜的地
方一路东进,给予了摇摇欲坠的中央帝国最致命的一击。”“他泛爱来自不同地方的子民,他出众的人格魅力折服了一众又一众豪杰,即使是施瓦利和卡度也不吝赞美地为他留下了大量歌颂他功绩的诗歌,以此来纪念他的丰功伟绩。就是这样光辉的人物,实际上在进军的路上对中央帝国的官僚们赶尽杀绝,中央帝国的王室更是因为他的屠刀而无一幸存,这其中还包括无辜的妇女和孩童。”“他沿途焚烧中央帝国留下的许多典籍,屠杀原本的教会教职成员,让教皇匍匐在他的面前亲吻他的手掌,沾在他手上的鲜血数不胜数,因他而死的冤魂能从圣纳黎一路排队到卡度,可即使是这样的人,他却到死都在等待你的母亲回来”“哎?”听到此处,茉莉眼中的瞳孔稍稍睁大了一些,似乎讶然到不敢置信。但费舍尔却只是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母亲到底将自己的宝剑借给了谁吗?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答案,你的母亲,海洋大帝、海洋的破坏神将自己的宝剑亲手借给了纳黎的初代皇帝葛德林一世。以鲸人种的寿命一岁等于人类八十年的情况看来,你的母亲在今年葛德林节前的720年,将宝剑借给了年仅25岁的穷小子葛德林一世。”“在纳黎湖水道底下留下字迹的,正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早在将剑借出的时候就知道,以人类的寿命看来,直到葛德林一世死去剑都收不回来,可为什么她还是将剑借给了葛德林一世?”费舍尔读着那手上的湖中仙女诗,或许他早就得到了答案,“原因是,你的母亲和葛德林一世相恋了,但最后,你的母亲却没有如同木犀一样停留在陆地上,选择了和他分离。其实你母亲和葛德林一世真正的约定是,等他35岁平定天下时,他会归还你母亲的宝剑并迎娶她。”“被蒙在鼓里的葛德林在33岁实现了他的梦想,率军击败了横亘整个大陆上千年的巨大帝国,他却没有在中央帝国原首都建国,而是一路车马兼程地回到了他出生的穷地方圣纳黎。”“34岁他在圣纳黎建国,等待你的母亲回来遵守约定;35岁,十年的约定时间到了,他在湖边为你的母亲修建起了一座座豪华的皇家庭院,但你的母亲却依旧没有回来”“正史记载,葛德林一世是在37岁成婚的,这对于一个帝国的皇帝来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年龄,恐怕也只有这位威盖整座大陆的葛德林一世才敢不顾众人反对地做出此等决定。”“而你的母亲难道不知道葛德林一世早就去世了吗?那为什么她还要坚持每八十年派一位鲸人上岸来送信呢?为什么还要将那颇为幼稚的自己孩子的外号【海之子】写在信里寄给葛德林一世的子嗣们看呢?”茉莉呆愣愣看着费舍尔,但忽然,她想到了母亲和那位人类约定的魔法,“血本魔法?”“嗯你的母亲通过立下誓约的血本魔法知道他有了后代,便决定将宝剑留在岸上继续庇护他的后代;而早已死去的葛德林一世,直到87岁在纳黎湖旁边去世前的晚年,他都没有离开过圣纳黎,甚至还将自己的皇陵留在了纳黎湖旁边。”“茉莉,葛德林一世直到临死前,都在等你的母亲回去。”费舍尔将手中的湖中仙女诗递给了茉莉,其实这件事情早在他和茉莉在纳黎湖底下的水道时他就知道了,但迫于当时紧张的局势,他一直没有机会和茉
莉说这些。“当然,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表明人类中也有好人,不是全部都是坏人我真正要和你说的是,一个人的功过和评价非常模糊以至于难以评判,在当时依旧有很多因葛德林一世而死的人怨恨他,到现在也有因为他和海洋大帝的爱情故事而感动的你”“茉莉,世界就是这样,不会因为谁的感觉而改变既定的事实,即使心中再如何痛苦和难受,即使再如何不甘,这都丝毫没有作用但你经历这些事情过后得到的感触和进步才是真切的,你因此诸事而产生的想法与为之努力而付诸的行动才是真切的”“恩怨将会永远地流传下去,但我们必须因此有所成长。”茉莉那满是漆黑的瞳孔中闪烁起了一点蔚蓝色的光彩,她看着费舍尔,足足看了好几秒钟,直到脑海已经将他的模样完全记下之后,她这才忽然转过头去看向了船下平静的海面。夜风吹袭,费舍尔的话语停止,茉莉却开口了,“费舍尔,我得回一趟海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