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又吃人了!”隔壁的张大爷半夜又惨呼起来,这几天一直如此,时不时地要发一次病。说起来她娘也是姓张,两家似乎还有那么点儿亲缘关系。女孩小脸皱做一团,从门缝里朝隔壁望去。
屋里只点了豆大的一盏灯,昏昏沉沉地仿佛随时都要熄灭,龚宁除了瞅见几条影子,也瞧不清其他,其中一条是快要跑出门的张大爷,又被他的家人拖回屋里去了。
“宁儿,回来,别看了。”龚宁被她一喊,插上门闩,赶忙跑了进屋。
“娘。”她一扑到母亲怀里,想问问爹的病怎样了,又怕惹娘哭,肚子里忽然咕噜两声,龚宁饿的一阵绞痛,跑去找了水瓢,灌了一肚子水。
“宁儿怕鬼么?”张黛摸了摸龚宁的头,替她擦了擦唇角的水珠。
“不怕。”龚宁摇了摇头,打起精神道,“若是世上有鬼,我大约又能见到姥爷了。”
张黛看着她发了会儿呆,眼又红了,“宁儿想姥爷了?”
“嗯。”龚宁小声地应了一声,她只知道爹娘和她说过,再也见不着姥爷了。若是有鬼,那她还蛮开心的,不知其他人为什么会那么怕鬼。
“留在世上的,那都是恶鬼,有着冤有着仇的。你姥爷,大概已经转世投胎去了。“龚宁似懂非懂,张黛犹豫了半响,”宁儿,好孩子……你爹他,怕是不行了。”她眼神空洞洞地望着大门,“要是走了……也会被鬼从地里刨出来……”
龚宁一听急了起来,抓着张黛的衣服,“我不要见不着爹,我不要爹死!”她尚年幼,只知道不要不要地喊个不停,嗓子哑了也没见她娘回上一句。
“我要爹,娘,我不要见不着爹。”
张黛突然哭着抓紧她双臂,狠狠地晃了晃,“不要喊了,再喊你爹也没办法了……”
“我不!!!”龚宁抹了一把脸,用尽全身的力气哭了起来,“我不要爹走,爹被恶鬼吃了,会不会也变成恶鬼留在这儿?”
“娘,宁儿不怕鬼,要是爹变成了鬼,宁儿也要变成鬼。”龚宁一张小脸上见不着害怕,反而态度十分坚决,“娘……有什么办法能救救爹的,你告诉宁儿,宁儿什么都愿意做。”
张黛看了龚宁半响,眼泪又掉了下来,“好孩子,别说了,快去睡吧。”
龚宁抽噎了会儿,终于听了她的话,迷迷糊糊地睡去了。梦里她爹醒了,起来和她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还不知哪儿弄来了好多肉,一口一口地喂了她吃。忽然她爹又不见了,面前出现了个长相精致的小公子,笑吟吟地问她叫什么,从哪儿来,要去哪里。她喉咙里仿佛卡了什么东西,想和他说话又说不出。那小公子指着她的喉咙说,快吐出来,吃不得。她一急,胃里一阵翻腾,难受得憋出了眼泪,弯腰把那些肉都吐了。龚宁用袖子擦了擦嘴,正奇怪着,要问个为什么,那小公子却不见了。
张黛灭了灯,安静地看着床头,龚宁在床板上翻了个身,重重地呼吸了两声,又没了声响。
第25章
日头正高,风沙肆虐过的小道上逐渐行来一小队人,打头的一人身着粗布白衫,面上十分和气,手中握着一把铜制算盘,珠子拨拉得哗哗响。身后一个黄衫人,扯着宽袖替一个锦衣少年遮着日光。少年五官生标致,仿佛画里走出的娃娃,浑身透着一股贵气。那护着锦衣少年的黄衫人道,“殿下,我们换条路走吧?这一路上想上来的人越发多了,万一……”
少年一双浅色瞳孔,往黄衫人面上看了一眼,“不换,听说这里有座飞仙亭,路过了怎能不过来看看?”他说完快步追上前面握着算盘的白衣人,“林管事,你说这一路上怎么会有那么些人盯着我们?”
“殿下有所不知,这里已入潭州地界,潭州三月前便遭了旱,稻田死了大片,春末又遇上蝗灾,地里颗粒无收,人没有吃的,连草根都刨了去,自然……”
“原来是灾民。”少年点了点头,又道,“父皇没有拨赈灾粮么?怎地还一个个如此虎视眈眈。”
“国库已经无粮了,潭州府早就上报过朝廷,最后一批也已从南方运了来,算日子应当是一月前。”
“一月前?那他们现在吃什么?”少年眉头皱了起来,颇为忧心地道,“早知道我也不出来玩了,竟连这些事都不知道。”
“……”林宣抿了唇没说话,只想快些护了小皇子回去,虽有他的护送,小皇子不会有什么差池,不过紧急情况出手伤人,他也是不愿的。让小皇子过早地接触到这些,不知好是不好。“殿下,前面再走两里就是飞仙亭,我们还去吗?”
“去。你看看随行还有多少吃的,算着分一些出去。”少年吩咐完,便低头行路,眉间有些惆怅,在烈日下竟毫无所觉,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宣瞧着他模样,心道他年纪尚轻,便能心系于民,长大了或许能成个明君。又想着几十年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小皇子上头还有个哥哥,也是个不得了的主儿,兄弟两都是皇后所出,一样的优秀。或许是天佑大祁,若不出意外,下一任的皇上,应当就在这两位皇子之中了。
林宣让人把随行的干粮都拿了出来,用一方大的软布包了,只留了三日口粮,算了时日,准备走到下一个官驿进行补给。他刚安排好,见少年突然回身走到跟前,盯着那包干粮道,“这些够多少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