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个人齐崭崭拦在魏子隐和老汉跟前,就是张二也不由心中抖了抖。他有几分下不来台,色厉内荏地吼着:“干嘛呢,你们要造反不成?”
闹腾间,周哥走了过来。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张二一眼,随即摆出和颜悦色的脸,“好了好了,都散了干活去,没事聚一块干嘛呢?”
衙役虽说在正经官家人眼中下不得台,但对于百姓来说还是“高不可攀”的,西河村人也有几分胆战心惊。如今有人主动给了台阶,他们也就顺势散开重新干起活来。
早在遥遥望见有衙役挥鞭打人时,坐在轿子中的张映安就揪心地探出头去。后来看见老汉没被打,他才松了口气,旋即怒气冲冲地对穆惜文说:“那衙役怎么这样!那老汉年纪都这般大了,竟然还要打他!”
穆惜文冷哼一声,“那些衙役就只会狗仗人势罢了。”说着,马车渐渐驶近堤坝边。
一行十几人靠拢,这些衙役都是些最会察言观色的人,见了马车也知道来人不是他们惹得起的,因此没有一个人上前驱赶。
此时已经临近下午四点,张映安早饿了,便吩咐手下拿了备好的糕点水果出来吃。那边,役夫们也开始吃饭了。
一开始张映安还好奇役夫吃的啥,待真的看清后,他一贯和气的脸一下就垮了下去。
“他们干这么久这么重的活,就吃这个?”
对方的役夫们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工具,伸直背时都不禁吐出一句轻快的叹息来。
他们有序地排好队,从衙役手中接过小食——一块硬得能当凶器的高粱馒头,一碗稀得能当镜子的稀饭。
这些当然是吃不饱的,别说服役,就是农闲时在家中,也只有垂髫小儿才会可怜兮兮地吃这么点东西。因此他们早有准备,早在知道要服役前一个月就开始备下方便携带、储存的干粮和咸菜。
穆惜文看了眼魏子隐,幸好昨天给他带了白面馒头,不然将未来首辅饿死在这儿她岂不是要以死谢罪了。
魏子隐刚拿出白面馒头,便引来周围人的一阵眼热。
因着之前同仇敌忾的事,西河村人都觉得魏子隐面冷心热。别看他往日里总是独来独往和大伙都不亲近,但其实也是一个热心肠的小伙子。
因此此时有人大胆地打趣起他来:“魏小兄弟,这是阿文给你送来的吧。哟,看不出来阿文这么心疼未婚夫的,白面馒头都舍得做。不像我家那口子,拿这干巴巴的高粱馒头应付我。”
其他人哄笑起来,有人推搡那男子一把,“去去去,你不看看你什么脸皮,人家魏兄弟啥脸皮,人还是读书人呢,阿文肯定心疼咯。”
“哈哈哈——”大家伙都笑了起来。因为他们看见魏子隐虽然仍是冷着一张脸,但那染红的耳垂却显露了他并不冷漠的内心。
之前那个老汉可怜巴巴地耷拉着头缩在一边,吃完衙役发的食物后就呆呆地坐着。魏子隐想了想,默不作声地递了个馒头过去。
穆惜文并不知道另一边的调侃,她正努力和张映安科普着:“对啊,唉,这么点东西连狗都吃不饱,这衙役们却想叫一群干体力活的役夫吃饱。而且啊,听说上头这位知县老爷还取消了中食。”
性情纯良的张映安早没了最初看热闹的心态,他带着几分不平和怒火,说:“这狗官怎么敢这样!”
她幽幽叹气,“没办法,谁又能管得了知县老爷呢?”
张映安一急,“我爹还不可以吗?他可比这七品知县厉害多了!”
“可是提督学道大人虽然官阶高,主管的却是教育行政及各省学校学员的考课升降等事务,与知府、知州、知县等互不干涉,也就是说学道大人也不能过问知县老爷的行政事务啊……”她心中窃喜,面上却仍带着忧色。
这话让张映安懵了一瞬,“我爹一个三品大官还管不了他小小知县?那怎么办,难不成就任由他在这安阳县无法无天了?”
可是穆惜文却将话头一转,突然说:“小弟觉得这修筑堤坝的方式真真是效率低下,张兄以为呢?”
张映安当然看不出来了,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穆惜文也是真的请教他,继续道:“不过在下倒是从书中看到过一个效果很好的抵御洪水修筑堤坝的方式,看在和张兄的交情上,在下愿意将这一份功绩送给学道大人。”
从层出不穷的美食到河底的青铜,穆惜文在张映安眼中已经是一个无所不能而格外低调的扫地僧了。
因此他没有深究穆惜文一个平民去哪学到的修堤坝的方式,立马便兴奋地向穆惜文熊扑过去,“穆兄弟,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穆惜文在狭小的轿子中狼狈地一躲,尬笑道:“所以张兄你明日不如把学道大人带来此处,在下也好向大人献上计策。”
张映安两眼骨碌碌一转,“好!正好我爹昨日刚从惠州回来。”
在轿子中遥遥看了魏子隐一眼,穆惜文收回视线,在心中默默道:“金大腿,你再受一天苦,明天我就踏着七彩祥云来救你了!”
当晚自然是在一众人的期许中安然度过。
第二天,穆惜文一大早做好了丰盛的早餐,准备带去给她心中堪比林妹妹的魏子隐。在给了周哥几十文钱后,周哥也就放任了穆惜文的存在。
顶着一大群嫉妒得眼都绿了的人的目光,魏子隐颇为自得地吃着美味的早饭。
役夫们刚吃完饭准备继续干活,远处又有一辆马车驶来。车停之后,下来一个长相儒雅、衣着普通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看上去毫不显眼的车夫。
周哥望了一眼,视线绕过那辆有些眼熟的马车,继续低头装瞎子。他不像张二那个傻子,事事爱强出头。
就像魏子隐一事,虽然知县大人暗示他们他和穆家不对付,而魏子隐则和穆家关系亲密,同时东西河村的里正也给了他们一点好处让他们“照顾照顾”魏子隐。但他话听着,好处收着,出头却是不可能。
一看魏子隐那人就非池中物,还是个读书人,谁能保证他日后不会飞黄腾达?
没听过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吗?也就张二那个傻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喜欢上赶着干得罪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