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真快呀!——”
“草上飞!名副其实的草上飞!——”
大家一片赞喝。
比预料的时间要长,长了很长时间,还没有见老六转回来。大家开始担心,便洞了口眼死盯住那小黑点,唯恐那小黑点分成两半儿,那要是摔下来,不死也得残废!终于,小黑点渐渐大起来,等看清老六的模样时,就见那小红马低低地梗着头,两只耳朵蹙贴在脖子处,一路狂奔猛跑,活脱脱像只大红兔子。老六开始收缰绳了,原本钩子样伏在马背上的老六,直起了身子,两只手用力地向后拉缰。可小红马不管不顾,一如既往地梗头猛蹿。伙伴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想喊他快拉住马,可又怕惊了那马不敢喊,只攥紧了拳头替他使劲,眼看着小红马又从眼前跑了过去。
跑出去好大一截,那马似乎是慢了,老六抓住机会从马背上翻下来,趔趄着跑几步,终是没站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家赶紧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老六,老六。还没等人们跑到跟前儿,老六已经拍着屁股走了过来。摔着了吗?你怎么样?伙伴们紧着忙着的问。老六挥手咧着大嘴叉子笑说:“操,我忘了,这马是越拉缰绳跑得越快,要想让它站住得松缰绳。”听他如此说着,又看他却是没事,一伙人就哄笑起来,连道:“老六,了不得呀你,连草上飞都能骑啦……”老六的脸就笑成了一朵花,“这算啥,咱不就是干这个的嘛!”那咧开的嘴叉,就像是红花下面的一片绿叶。“摔疼了吗?”石三儿关切地问。“那马跑那么快,你咋就掉不下来?”大头也问。还没等老六回话,老转就在一边抢了说:“他呀,天生就是骑马的料,就那两条圈腿,夹在马肚子上还不跟钳子似的,怎么会掉下来!”说着还把腿挫下一截做出姿式。老转的嘎咕样又引得伙伴们一派暴笑。
“得了吧你,”老六不高兴了,拉了脸说,“为了掌握这骑马的技术,我花了多大的心血付出了多少代价,你们知道吗?!实话告诉你们,为了和这些马建立感情,我白天黑夜的和它们泡在一起,都快把它们当成亲爹了!就是练骑马挨的摔,没有一百次也有九十次了。”
瘦骨嶙峋的小脸儿上涨满委屈的老六如此一番话,让小伙伴们都默了声,同时也就愈加的佩服他的痴情和毅力。
“你挨了那么多次摔,没摔坏过?”你不放心地问。
“没——有。”老六说,“马是越跑得快越摔不着,怕就怕小颠达,就象驴,有句话说‘骑驴如骑鬼,不摔胳膊就摔腿’,马就没事,尤其是骑骣马,掉下来最多是打个滚儿。”
“什么是骣马?”老转问。
“就是不带马鞍子,光马背的。”
瞧着围住自己的小伙伴们关切的样子,刚还是满腹委屈的老六仿佛一个多月的辛苦没有白费,最终让人看到了自己辛勤而获得的成果,便又得意起来,笑容也回到了脸上。“你们知道吗,牛那玩意儿也不能骑,‘骑牛如坐轿,摔下来赛放炮’!”
“什么,连牛你也骑过?”石三儿惊奇地问。
“是啊,”老六一脸轻松地说,“咱连的十几匹牲口,我挨个都骑过。”
“是吗。”大家就愈加佩服了老六的执著。你突然想起了早上和赵京生的谈话,就有用心的问:“你为什么这么痴迷骑马?”老六想都没想说:“来到大草原,不就是为了骑马嘛。”
的确,对骑马的痴迷,任何一个人都赶不上老六,石三儿也问他:“你是什么时候迷上骑马的?”
“这可早了,”老六脑袋晃了晃,“咱们在家时看电影《沙漠追匪记》,还记得吗,那时候我就想,长大了一定要当一名骑兵!”
“哦,”石老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是呵,那电影不错,可惜现在也属禁片了。”
“那——,你就准备在这儿喂一辈子马了?”你掩了心机,以一种不经心的口吻再问。
老六打了一个愣,黑黑的眼圈套住你,看了几秒钟,“我来大草原,想的就是骑马,至于以后……”他调眼又看石三儿,挨个把几小伙伴们看一遍,“听天由命吧,不是说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么,说不定哪天和苏修打起来,咱们都上前线,到那时,我一定会是一个真正的骑兵战士呢,就像戛达梅林一样在这大草原上和敌人追绞撕杀!”
你觉得老六说得有点不着边际,可石三儿知道他是把浇地那晚赵彪说的话给消化了。五个小伙伴就席坐在草地里东拉西扯地说话——
“《沙漠追匪记》就是大毒草!这在禁片里已经列了名的!”
“《沙漠追匪记》和《沙家浜》哪个好看?”
“北极熊和大老美都一样,都是纸老虎!”
“纸老虎是什么样?值得连咱们都跑到这儿来寓兵于农?”
“知识分子就是臭老九,知识越多越反动!”
“那红军长征到陕北后为什么首先组织扫盲办抗大?”
“吴忠魁把学校搞的象花园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打他应该!”
“那这一草原的花也是资本主义了?”
……
从马说到电影,从人说到国家,有一段还说起了曾经教过你们的老师哪个最好,想起了吴军,争论吴忠魁校长究竟是怎么走资本主义的,知识是什么,到底是不是知识越多越反动。尽管是东拉西扯,可争得各不相让,甚至脸红脖子粗。但有一点你们没有意识到,那就是无形中在怀念上学的日子,想念过去的时光。
五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没有想过什么是一辈子,或者说你们还不知道什么是一辈子,你们只知道你们的父辈是跟随毛主席打下了新中国的英雄,你们是英雄的后代,就应该跟你们的父辈一样,紧跟伟大领袖一心一意干好革命!你们就怀揣着这颗拳拳赤子之心,来到了这大草原,来到了边疆,来到了兵团。尽管你们有过疑惑,有过迷茫,甚至有过退缩的念头,但在家庭和组织的教育下,你们还是继续战斗在这里——至少眼下是这样——剩下的,只有等待时间老人来说话了。
已有了秋意的草原,牧草葱茏,一天碧野,不知遗传了多少代的几匹马儿,自由自在地在圉人和圉人的伙伴们的视线之内,挑挑拣拣地觅食着自己喜爱的草茎,那悠闲自得的样子,就像它们是呆在自己的家里。的确,谁能说它们不是在自己的家里呢?这宽阔美丽的大草原不就是它们的家么!可是,它们终不是草原上无拘无束的野马,待它们吃饱喝足之后,还是要被驱赶回去的,驱回到那为它们盖好的新马厩里去,养了它们不就是为了驭使嘛!
仅几月的时间,老六就成了喂马的行家里手,马号里的各式活计虽说不上样样精通,可也能拿得起放得下了。巴库伦不在对他冷眼相看,尽管两个人还是没话,可他也不再象从前样的冷不丁钻到马棚里,或是看看自己的几匹牲口吃的怎么样,或是挖上一碗料豆送到自己的马嘴跟前儿。老六再干什么,巴库伦也不和从前似的横挑鼻子竖挑眼了。一天晚上,老六往槽子里续好筛的草料后,看着牲口们香香的吃。突然,巴库伦的那匹大白骡偏出头去,嘴一努一拖,将拉水的青马嘴下的草料堆到了自己的跟前儿,青马刚想抗议,那大白骡已经掉屁股给了白马一脚。看得老六直想笑,他抻抻大白骡的缰绳,又用手拍拍青马的额头,“慢慢吃,管够!”他像家长对孩子似得对着马们说。一拉溜三个槽子里的十几颗脑袋叽叽咔咔地发着一片响声。灯影憧憧,物影虚虚,马棚里的一切显得又幽又涩。上风处点燃的两堆艾草,散发着渺渺的苦烟,驱除着草原上又大又猛的蚊子。老六正望着这幽夜之中的马棚出神,“嗯。”背后一声嗓响。老六急回头,巴库伦手里握着一支马鞭站在身后。老六身子一紧,不由的后退了半步。巴库伦尴尬地笑笑,“我没事时编了根鞭,”他说,“你要不要?”
老六眼睛一亮,犹豫而不相信地问:“——给我?”
“这鞭不错,好皮子。把儿八个花,颈杆*花,禁使。”
老六知道是真的了,就上前接过了鞭子,“谢谢你,刘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