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时,墙并不是白的,而有各种颜色。
水罐与水盆最为复杂——它们变成黄色、褐色、绿色和蓝色。它们映照出地毯的花纹、女孩的紧身上衣,以及垂挂在椅背上的蓝布——完全不是它们原本的银色。然而它们看起来却非常真实,就像一个水罐和水盆应有的样子。
从此以后,我无法停止观看事物。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32
等他开始要我帮他制作颜料后,我的秘密工作就越来越藏不住。有一天早晨,他带我从画室旁边的储藏室爬上梯子,来到阁楼。我从来没去过那里,阁楼是个小房间,有一片非常倾斜的屋顶和一扇让光线透进来的窗,望出去可以看到新教教堂。房里没什么家具,只有一个小橱柜和一张石桌,桌子的中央有个凹陷,里面摆着一块石头,形状像顶端被切掉的蛋。我曾经在我父亲的瓷砖工厂看过类似的桌子。火炉边还有一些容器——盆子和浅陶盘,和几个夹子。
“葛丽叶,我要你在这里替我研磨一些东西。”他拉开橱柜抽屉,拿出一条和我小指一样长的黑色棒子,“这是一块象牙,用火烤焦了,”他解释,“用来做黑色的颜料。”
他把它扔进桌上的碗里,再加入一种有腥味的胶状物质,然后拿起一块他称之为杵的石头,教我如何握住它,如何倾身向桌面,用我自己的重量加诸石头上来压碎象牙。几分钟后,他已经把它磨成细滑的糊状物。
“现在你试试。”他挖起黑色的糊状物放进一个小瓶,然后拿出另一条象牙。我拿起杵,试着模仿他的姿势,倾身弯向桌面。
“不对,你的手必须这样。”他伸手过来抓住我的手。他的触碰让我一震,杵从我手里掉下来,滚下桌面,跌落于地板。
我从他身旁跳开,弯身把杵捡起来。“先生,对不起。”我低声说,把杵放回碗里。
他没有再尝试碰我。
“手稍微抬高一点,”他改用言语向我指示,“就是这样,现在用你的肩膀转动,用手腕的力气磨细。”
我的这一块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磨成,他的触摸弄得我紧张狼狈、笨手笨脚,而且因为我的身材比他矮小,又不熟悉他要我做的动作。不过,至少由于长期拧湿衣服,我的手臂已经变得很有力。
“再细一点。”他检查碗里的成果,然后说。我又磨了几分钟,直到他认为够了,叫我捏一点起来用指头搓搓看,让我知道这就是他要的细度。接着他又拿出几条象牙放在桌上。“明天我会教你磨白铅,那比象牙简单多了。”
我盯着象牙。
“怎么了,葛丽叶?你不会是害怕这些骨头吧?它们跟你用来梳头发的象牙梳子没什么差别。”
我永远不会有钱到能拥有象牙梳子,我都用手指梳头发。
“不是这件事,先生。”他所要求的其他事情,我都有办法在打扫或外出采买的时候做,除了可妮莉亚之外没有任何人起疑。可是磨东西需要时间,我没有办法在应该打扫画室的时候做,我也没有办法向别人解释为什么我得常常丢下别的工作不做,而跑上阁楼。“这可能要花一些时间来做。”我微弱地说。
“只要你熟悉了,以后不会像今天一样花那么长的时间。”
我实在不愿质疑或违逆他——他是我的主人。但我惧怕楼下那些女人,她们若知道了,一定会极为愤怒。“先生,我现在应该要去市场买肉,还要熨衣服,太太吩咐的。”我的话听起来很卑微。
他没有动。“去市场买肉?”他皱起眉头。
“是的,先生。太太会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做我的工作,她会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在楼上帮您。我不大可能无缘无故到上面来。”
一段很长的寂静。新教教堂的钟敲完了七响。
“哦,”当钟声停止时,他喃喃地说,“让我考虑一会儿。”他拿走几块象牙,放回抽屉里。“现在就弄这一块吧,”他挥手比了比留下来的,“不会花很久。我得走了,你弄完后就留在这里。”
他应该要和卡萨琳娜谈,告诉她我的工作,这么一来我以后帮他做事会容易得多。
我等待着,但他什么都没对卡萨琳娜说。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33(1)
出乎意料地,坦妮基为我们提出了解决颜料问题的方法。法兰西斯出生后,奶妈就一直和坦妮基共同睡在耶稣受难室里。因为晚上如果婴儿醒了,从那里她可以随时过去喂他。虽然卡萨琳娜自己不喂奶,可是她坚持让法兰西斯睡在她床边的摇篮里。我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奇怪,不过等我更了解卡萨琳娜后,我明白她是想要保持她母性的外表,尽管没有实质的作为。
坦妮基对于把自己的房间分给奶妈睡这件事感到不怎么高兴,抱怨奶妈不时要起床照顾婴儿,而当她留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她就打鼾。她向每个人吐苦水,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坦妮基开始怠惰工作,然后把一切怪罪于睡眠不足。玛莉亚·辛告诉她,他们没办法,可是坦妮基还是继续唠叨,她常常对我怒目相视——在我还没住进屋里之前,如果他们请了奶妈,坦妮基就会搬到我睡的地窖去。她似乎认为是我让奶妈鼾声大作的。
一天晚上她甚至跑去向卡萨琳娜哀诉。尽管天气很冷,卡萨琳娜却正在打扮,准备去凡路易文家吃饭。她心情很好——穿着她的黄色罩袍、戴上珍珠项链总让她很高兴。罩袍外面,她披上一件亚麻领巾,盖住肩膀,保护衣服不沾到她正朝脸上扑的粉。卡萨琳娜一边听坦妮基一条条列出她的苦处,一边继续自顾自地扑粉,拿起镜子检视成果。她的头发梳理成几条辫子,用丝带系在头上,只要保持着脸上快乐的表情,她看起来确实非常漂亮,金色的头发配上淡褐色的眼睛,给她一种异国的风味。
最后她忍不住挥舞着粉刷对坦妮基喊,“够了!”她笑了一声,“我们需要奶妈,而且她一定要睡我附近,女孩的房间没有地方,只有你的房间有,所以我们让她睡那儿,这是唯一的方法。你为什么要用这种事来烦我?”
“也许,可以有另一种方法。”他说。听到他的话时,我正在橱柜里找一件围裙给莉莎白穿,我抬起头,他站在门口。卡萨琳娜惊讶地抬头望着她的丈夫,对于家务事,他通常是不闻不问。“搬张床到阁楼,找个人去睡那里,比如说,葛丽叶。”
“葛丽叶去阁楼?为什么?”卡萨琳娜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