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心中巨震,齐齐回头,只见一身绯红官服的孙大夫慢慢吞吞地踱进院子来,因方才大家都盯着厅里,未曾注意外头,竟连他何时进得门都一无所知。
“素闻刘大人最善治虫蛇叮咬,不如就和我这不成器的徒儿比一场。这丫头就用桌上的方子,刘大人您用您的祖传技艺,大家瞧一瞧,看到底是谁的法子更凑效。刘大人意下如何?”孙大人斜着眼睛瞅着他,一副你敢不敢比试的神情。
就这当口,刘大人哪里还能说不,自然是硬着头皮应了,又道:“且看日后分晓。”说罢,拂袖而去。
孙大人叉着腰,看着他走出大门,笑了一声,朝众人挥挥手,道:“还凑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干活儿去,小心挨骂。”
大厅斗医(一)
大厅里很快只剩下孙大夫与玉珠二人。玉珠感激地看着孙大夫,欲言又止。方才她心中不是没有闪现过要试验的念头,但到底是现代人,脑子里绝没有拿人试验的想法,只琢磨着是否该寻两只动物,没想到孙大夫会突然站出来。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孙大夫这是站在她这边,若是此番比试她输了,孙大夫只怕——
“还没开始比试就摆一副苦瓜脸给谁看呢?”孙大夫一巴掌盖到玉珠的头顶上,怒道:“你师父我的名誉可都在这上头,若是胆敢给我输了,要你好看。”
玉珠摸着脑袋往后跳了两步,躲开他的第二次袭击,远远地高声问道:“师父您也不怕我真输了。”
孙大夫摸着下巴哼哼直笑,“就凭那刘老头子?若对手是张老爷子,你倒是可能敌不过。那老爷子擅长医治蛇虫叮咬,于此颇有些心得。至于那刘老头,不过是平白在太医院了混了十来年,运气好些没遇到过什么疑难杂症,就自以为自个儿天下无敌,真真地好笑。这回非要把他弄个灰头土脸不可,看他还敢动不动就在老子面前叫嚣。”
玉珠一时无语,睁大眼睛瞪着孙大夫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后还是摇摇头,自顾自地出了厅。方走到门口,又听到后头孙大夫道:“御药房里可没你要的那些药,这几日就且放你假,回头去把要用到的药材收集好,十日后就在此地比试。”
他顿了顿,直到玉珠都以为他已经说完了准备提脚要走时,又听到他在里头仿佛自言自语地低声道:“这白花蛇不知是否有药可医?”
玉珠心中一动,回头去看孙大夫,他却将头别到一边去,仿佛根本瞧不见她。
白花蛇也就是后世常说的银环蛇,黑底白环,常见于西南等地,于夜间活动于田间、水边,剧毒无比,人被咬伤后常因呼吸麻痹而死。若孙大夫果真用它来做比试用,就连玉珠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能治好。
不过既然孙大夫都说那刘太医于蛇虫一道并无多少研究,想来也不会比她高明多少。更何况,她还有专门医治蛇毒的半边莲。如此一想,她心中大定,先回御药房询问库房的药材。
一进御药房,屋里的吏目们都纷纷围过来询问此事,得知玉珠要与刘太医斗医,这些年轻人个个都来了劲儿,纷纷出言献策,还有个素来与玉珠交好的叫做鲁耿的小伙子主动将家里的方子献出来,说定要狠狠地出个风头,让那些老头子们不敢小瞧他们御药房的人。
玉珠得了他们的鼓励,更是信心倍增,又将自己和刘太医闹出矛盾的事由说了。这些年轻人到底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听罢了都沉吟不语,过了许久,才有人郑重问道:“这半边莲到底是毒物,食用过量易致中毒身亡。我们虽看不惯刘大人,但也不能因此而贸然赞同你的意见。若是这半边莲果真试验过,我们自然是信你,但若是——”他言尽于此,其意昭然。
玉珠见众人面色肃穆,也一改之前的笑颜,正色回道:“绝无妄言。”
众人听了,相互对视一眼,沉吟半晌,俱起身道:“这十日内但有差遣,莫敢不从。”
玉珠如何敢正经使唤他们,不过得了他们的信任,心中好歹更有了底气,朝众人躬身行了一礼,认真道:“定不负重望。”
这日玉珠早早地回了家,先去同仁堂寻钱掌柜,请他帮忙去药农手里收药材。那钱掌柜在铺子里做了这么久,于中药亦略有所知,翻开玉珠开出的单子瞧了一眼,顿时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地问道:“秦…秦大夫,你这方子…莫不是写错了。”
“半边莲、天南星、蜈蚣、全蝎……”玉珠将单子上的药名念了一遍,抬眼看他,淡然道:“没错,你就照这个单子给我收。七日内一定要收到,否则——”她轻描淡写地将太医院斗医之事说了一遍,直把钱掌柜惊得张开嘴半天合不上。
“秦…秦大夫要靠这些毒物来治蛇毒?”钱掌柜好歹回过神来,想起来疑惑地问道。
玉珠莫测高深地笑笑,“你别管,且帮我收来就是。我七天后过来取。”说罢,也不再理会钱掌柜的问题,起身告辞。
这太医院斗医之事很快就传了出去,方到申时,顾咏就匆匆地过来了,一进门就冲到玉珠跟前问起此事,待听得玉珠答了,他也半天没说话。发了许久的呆,他好歹回过神来,咬牙道:“既然如此,那也顾不得藏拙了,玉珠你就让那些老头子们正眼瞧瞧你的本事。”
玉珠见他一脸忿忿然,倒比她还要激动,不由得忍俊不禁,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好似被人问难的人是你一般。”
顾咏朝外头看了一眼,确定无人,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拥在怀里,紧紧贴着她的脖子蹭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耳语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听到你被那些老头子们为难心里有多着急,恨不得以身代之。也是我考虑不周,若不是我当日让你去太医院,如今也不至于受这委屈。都是我不好——”
他说到此处心中更添愧疚,简直快要说不下去,想了一会儿,又道:“待这次比试过了,不然还是辞官吧。左右我们也不靠那点俸禄,我虽说官位不高,但家里头还有几个庄子铺子,不怕养不活你。”
玉珠贪恋他怀中的温度,靠在他胸口一动不动,直到听到此处才缓缓抬起头来朝顾咏白了一眼,又捶了下他的胸口,嗔怪道:“我哪里要你养活了。”
她难得做出这般羞恼神情,目光流转间风情无限,只看得顾咏心猿意马,恨不得立马吻上去。但玉珠却仿佛没看到他炙热的眼神,低下头,复靠在他胸口,喃喃道“这回的事情却是我早就料到的,师父那里想来也猜到了,不然也不会提出斗医的主意来。若是我败了,轮不到我辞官,想来在太医院也待不下去,可若是赢了,日后太医院的各位便不会妄动,我又何必再辞官。你也知道,我在太医院并不出诊,所为之事不过是这本医书。若能成书,亦不枉我一番辛苦,更重要的是,于杏林界大有裨益。我虽只是个小小的大夫,没有成就千古名声的奢望,却也希望此书能救治千万黎民百姓,算是为我自己积福了。”
顾咏听到此处,心中大震。他心中所想所念的只有玉珠一人,却不知她的心中原来如此宽广。
才过了五天,钱掌柜就亲自将药材送到了府上。玉珠一一清点过了,又将药材做进一步处理。收到的生天南星做成姜南星,因时日有限,只在水中浸泡了三日后就将其晒干切片,又拌入姜汁,吸收殆尽后方才制成。全蝎和蜈蚣都重新晒干,半边莲一半切片晾干,一半留存作捣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