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6遥!又是此人!”石勒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不用多想了,昨日晚间此人仅以百余人的兵力劫营,就能斩杀大将乔曦,耀武扬威而去。今日又来,必定是准备充分、大军齐集,自家如何抵挡得住?
石勒翻身上马,大声喝道:“弟兄们,跟我来!”他下属百余名战士毫不犹豫,立刻向他靠拢,往南边急退。许多捆扎到一半的辎重直接就被放弃,在这时候,每个人都清楚,动作快一分,生机就多一分。
晋军开始往这边放箭,长枪兵们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喊,排着整齐的队形加前冲。事实上,石勒觉得他们无须那么谨慎。大营里的所有士兵们,昨夜都通宵未眠,先是作战,然后又忙着到处灭火。经历了一夜忙乱之后,许多士兵们甚至都找不到自己的武器和铠甲在哪里。
伴随着大营的东西两侧同时响起的喊杀声,那支列成整齐军阵的晋军当先杀入乌桓人的营地。晋军前进的度并不快,而且维持着良好的队列。无论敌人怎样猛烈的进攻,他们都保持三四把长枪同时正对当面之敌的态势;无论敌人如何奔逃,他们也绝不松散阵型,只是追击的脚步更显轻快罢了。
石勒在河北剽掠数载,算的上身经百战,可是他经历的战斗中,所见到的泰半都是毫无章法的猛冲猛打,却从未见识过这般始终成列而战的精兵。这样的精兵,绝非等闲可敌!石勒忍不住这样盘算着。
果然正如他所料,晋军摧枯拉朽地冲杀。毫无准备的胡族战士们一触即溃,仿佛秋天的麦子一样被成排地刺倒在地。
冯莫突虽然粗野,倒的确有几分刚勇,他大声叱喝着试图组织反击。乌桓毕竟是弓马娴熟的强悍民族,不乏血勇之人;很快就被他聚起百十名骑兵。他怒吼着连连策马,向左侧绕过去,打算从侧后方袭击,打晋军一个措手不及。战马的度刚刚提起来,另一拨骑兵从晋军的阵后猛然冲出,拦腰撞进乌桓人的骑兵队里,显然是早有准备。
这就是昨晚劫营的敌人……冯莫突来不及细想,两队人马就厮杀在一起。冯莫突把一支长槊舞得如风车一般,瞬间便格开五六条刺来的长矛。正待稍作喘息,耳畔劲风忽起,冯莫突只觉眼前突然变得一片血红,随即就失去了知觉。
石勒在不远处看得清楚,这队骑兵的领并非昨夜冲阵的6遥,而是个身形魁伟的巨汉。这巨汉双手握持着一把沉重的大刀狂呼酣战,瞬息间连杀十余人。冯莫突这样的勇士也不是对手,只一刀,就被那大汉连人带马砍翻在地!
其余的晋军骑兵们也在奋勇冲杀,所到之处,战士嘶吼之声、战马倒地的哀鸣之声、兵器碰撞的铿锵之声密集响起,乌桓骑兵人仰马翻。其实乌桓人的骑术、身手绝不在晋军骑兵之下;可是他们的士气实在低靡,冯莫突一死,更无人进行战场指挥。转眼工夫,这批乌桓人就已溃不成军。
石勒完全没有打算力挽狂澜顶住这股晋军。他自认胸怀大志,不应亲临险地,而他的部下们都是追随他多年的好汉子,也不应该在这里替匈奴人无谓流血。他带着人狂奔进匈奴人驻扎的本营,一路大吼大叫:“敌袭!敌袭!”
可是匈奴人的反应真是让石勒沮丧,他们做出的抵抗微弱得近似于无,甚至都没有对晋军前进的脚步形成迟滞。越来越多的乱兵跟在他的身后逃窜,而晋军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似乎越来越像欢呼声了!
这样不行,匈奴人靠不住!再这么哄逃下去,一群溃兵裹成一团,就不是打仗了,简直就是打猎……得想个办法脱身才行!石勒这么想着,奋力拉动缰绳。战马长嘶一声,后蹄踏地人立而起,他借着这点时间,便扫视了整个战场。
视野所及,狼奔豕突的胡人战士密密麻麻地遍布在整片平野。原来的中军本营所在,代表几位大酋的若干旌麾摇摇欲坠,瞬间便倒了下来。
晋军的军阵这时终于分散,但并没有显得纷乱,而是转而形成了五六个百人规模的小队。每个小队依旧是长矛、刀盾、弓弩齐备,仿佛一个个周身是刺的狂怒刺猬,越过军营的深处追亡逐北。
而数十名骑兵们则簇拥着那面“6”字军旗往复冲杀,或许是因为昨夜冠军大将军乔曦的战死给将士们带来太大的震撼,这面旗帜所到处,如风行草偃,数倍乃至数十倍的胡族战士纷纷奔逃,竟然没有任何一人敢于停留下来与之作战的。
好在晋军人数并不多,而且以步兵为主,虽然声势骇人,其实造成的杀伤不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巨大。似乎晋军也满足于击溃的战果,并不作歼灭的尝试。驻扎在远处山林间的其他晋军部队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动的迹象。这也许称得上不幸中的大幸吧……不对!不对!这样的局面下,只需再投入三五千人马……不,哪怕只用两千人马左右包抄夹击,就能全歼整支匈奴汉国的军队!决定性的胜利就在眼前,为什么那些晋军部队始终隐匿在山林之间,就是不出动?为什么?石勒心念电转,忽然出了一身大汗。
“王阳!夔安!支雄!冀保!”石勒猛然拨马,大声喊着,被他喊到名字的部下立即出声应和。侥幸的很,十八骑居然一骑不少。还有不少跟随着他一路奔逃的战士也停下了脚步,围拢在他身边。石勒怒骂道:“弟兄们,都别跑了!上了6遥那厮的恶当!晋军压根就没多少人,全是虚张声势!是好汉子的,跟我杀回去!”
话音未落,有人反对说:“石勒你说什么昏话,这如何使得!局势已经不可挽回啦,还是快快撤退吧!”说话的赫然是乌桓大酋伏利度。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从中军逃出,回到本部族的将士中间的。
伏利度毕竟是这个乌桓部落的酋长,素有积威。他既然话,许多将士们便继续足狂奔。眨眼工夫,石勒身边的战士便少了三成。
石勒十分气苦,正要开口,伏利度拉住他的马缰,又道:“石勒,石勒!晋人如此凶恶,连匈奴人都败了。难道你看不明白?想要带着我的子弟们送死,先得问过我这大酋!”随着他焦躁的话语,伏利度下巴上的油脂晃动着,软垂到马背上的硕大肚子也剧烈起伏。
石勒看着伏利度,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这几个月以来,伏利度待他着实不薄,不止言听计从,说是视如兄弟也不为过。可是乱世中需要像狼一样的狠角色,伏利度却偏偏不是。
“大酋,现在是决断的时候,多说也是无用。”石勒缓缓把缰绳从伏利度的手中抽回。他环视四周的羯人和乌桓人,大声问道:“或者卑怯逃命,被晋人像杀死猪狗一样的屠杀;或者决一死战,用晋人的级做成唾壶……伏利度和我,你们愿意听谁的?愿意听从我的,就跟我来,我们一齐杀个痛快!”战场上杀声震耳欲聋,他的话声却清晰地传到周边的每一个将士的耳中。
不待将士们回答,石勒便锵然拔出腰刀,直指向北,指向那面猎猎飘舞的“6”字军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