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读书人,作为一个以圣人门生自诩的学霸,邱子晋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他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大小伙子,居然要坐“肩舆”了。
先不说前朝如何,自打明朝洪武大帝立鼎之后,就规定了不论文武官员,皇亲侯爵,太监守备,除了病老之人,皆只能坐马,不得坐轿。
不过“马匹”这玩意儿饲养起来太耗费铜钱和粮草,以大明官员的俸禄,没有几个人养得起。
所以地方上,像万达这样骑驴上值的官员不在少数。
因为太丢官员的脸了,朱元璋曾经还斥责过他们不成体统。
当然,这项规定虽然到了明朝后期就成为一纸空谈,张居正张首辅的三十二抬大轿子堪比豪华移动房车。床铺、书架、炉具、马桶一样俱全。
但至少在宪宗朝,除了年迈生病的官员,绝大部分的官员们还是严格遵守这一规定的。
“我的巡按大人,您知道您在南京耽误了多久么?我们再不赶回歙县,我都怀疑刘铁齿这家伙可能等不及要溜了。”
为了尽快上路,万达他们雇了两个轿夫,把走路轻飘飘,瘦的几乎都能飞到天上去的邱子晋按了上去,飞速往歙县赶去。
“再说了,你现在是在生病,坐轿是应该的。怕啥!”
万达安慰他安心养病,不要想那么多。
那个前太医院的后人也说了,这位御史大人这次之所以病的那么厉害,挨饿受寒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心思太重,一股愁闷淤积在心中得不到排遣。
所以这才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至今没有彻底大好。
“小邱啊,这个工作什么的,是做不完的。没必要太操心。”
万达一心以为他是被这个案子给困住了,就想以“过来人”的身份开导开导他。
“你看啊,我早就觉悟了。不管我办了多少案子,我那姐夫永远会给我找事情做。他就看不得我安安心心在京城里待着晒太阳。你看我操心么?我操心也没用啊,还不如不想呢。”
万达满不在乎地说着。
真的,我早就看开了,梦里那种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的生活,在本大人傻乎乎地踏入北镇抚司的那一刻,就彻底离我而去了。
留下来的,是“感动大明年度劳模·万达”。
邱子晋无语地看着万达,心想难怪从未听说过这位小万大人生病,原来他就是个使力不使心的乐天派……
“大人,我那一盒蜜饯果子,当真是大人吃光的?”
知道自己是不能从这轿子上下来了,邱子晋也放弃了挣扎,他别过脑袋,再一次地问了万达,这个一路上已经不知道问了多少次的问题了。
“是真的。我每天都要给你熬药,做粥,难道吃你几个果子还不行了?堂堂巡按大人,怎么就那么小气呢。”
万达边走边说。
他抬起头,指着前头领路的高会。
“高会,你来做个证。是不是?每次给他喂完药,喂完粥,我都会拿走一把蜜饯。自己吃不完,就分给你吃了,是不是啊?”
万达大声说道。
“还有我给你做的点心,都被高会吃了。你瞪我干嘛,谁让你自己不醒呢。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可是每天都换着法做各种好吃的。结果全部都便宜高会那小子了。”
高会脚步一顿,跳过一个泥坑,宽厚的背影摇晃了一下,接着笨拙地点了两下脑袋,“对,点心都被我吃了。”
这不算撒谎吧,杨大人虽然一开始跟他一块吃了两天。不过后来实在是受不了这甜的齁死人的小点心,于是高会只好化身食物处理机,把这些香香甜甜软软的糕饼都干掉了。
至于蜜饯……
大人说是那就是吧。
邱子晋抱着出发前万达新做的一盒绿豆糕和芋泥饼,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难道是自己病的眼花,看错了?
还是……那只是自己在做梦呢?
杨休羡走在最后压阵,将所有对话都听在耳朵里的他,转过头,对着远方某个未知的地方,微微地叹了口气。
因为要给邱子晋延医求药耽搁了两天,几天前他们才将在牛玉太监那儿打听到的情况写成文书,和万达这几天在南京为娘娘收集到的一些香扇,绒花,漆器盒子什么的打了包,一并送往京里。
也不知道京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了,牛公公说的那些情报有没有起到作用。
虽说那天跟星海说,京里一切安好。但是杨休羡看着邸报,和覃公公飞鸽来的书信,两相对比,总觉得北边隐隐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