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周珣之勉强在马上坐稳身形,沉重铠甲下的里衣却被汗打得湿透。有人在耳边接连唤了两声国公,他才回过神来,见被侍卫环绕的皇帝在前头停下马来,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烈日下行军,皇帝也晒得脸颊通红,但精神很好,还有兴致欣赏沿途风景。把目光转到周珣之身上,皇帝对侍卫道:“找架车来,请国公去车上缓一缓。”
周珣之忙道不必,擦着汗道:“天气一热,臣的老毛病就犯了,总归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皇帝也不急着行军了,松开马缰慢慢走着,随口道:“国公也有多年不上战场了吧?”
“是,也有……”周珣之仰头回忆着,“二十多年了。”
皇帝噙着笑。二十年前,周珣之也是他此刻的年纪,只是一名小小幕佐。而他自洛阳率大军南下,途中群蛮、叛军闻风而逃,连克数城,初登战场,有这样的战绩,已经是难得了。众将的称颂皇帝其实没有太当真,但暗地里仍然有些得意。煊赫的日光仿佛预兆了这场大战可预见的结果——皇帝心情激荡,扬起长鞭,将精神恹恹的周珣之抛到队尾。
日暮之后,三军结营,周珣之草草洗漱过后,来到中军帐。正要掀起帐帘,听见里头隐隐有娇柔的戏谑声,周珣之眉头一皱,直起腰来,在帐外慢慢踱了一会,直到听见里头皇帝传召,才敛容走了进去。
娇小美丽的柔然公主自皇帝身畔走来,她穿着紧袖胡服,身段窈窕,一张脸泛着桃花般的色泽,在长途的跋涉后丝毫不见疲乏,随行大军中,又有五千柔然骑兵替她助阵,怨不得皇帝宠爱。
周珣之躬身施礼,“殿下。”
柔然公主离帐后,皇帝命周珣之落座。还没有自和柔然公主的狎昵中移开心思,皇帝笑道:“宫使今天有信来,说太子独自骑马在御苑里绕了一圈。”
“太子像陛下,很英勇。”
皇帝看了看周珣之的脸色。他对周皇后所出的嫡子,当然也是很宠爱的,可那个孩子还太小,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便笑道:“听说皇后和小皇子身体也很好。”
周珣之微笑道:“这都是陛下和江山之福。”
诸将也陆续被召入帐中,皇帝端正了脸色,说道:“还有三天就到樊城了,想必樊城这会正全军戒备,诸位有什么见地?”
周珣之道:“我军东西两路,东路樊侍中率水师正在淮南与敌军厮杀,西路有王玄鹤在襄阳,檀涓在岳阳。襄阳易守难攻,扼守汉水,得襄阳便可顺势而下,横扫中原。以臣看,可以先攻下樊城为据点,封锁汉水,围困襄阳。待取了襄阳,檀涓也就守无可守了,正好东进与樊侍中汇合,共讨元竑等余孽。”
皇帝道:“那要多久才能攻克襄阳?”
周珣之道:“先取樊城,再围襄阳,总也得到明年秋冬。”
“那不是还有一年半的时间?”
“我军多是骑兵,不善水性,也正好借这个时机在汉水练一练水师。”
皇帝皱眉,问其余诸将,众人都认为周珣之的法子最稳妥,皇帝不甘心,举目一望,列座尾端的薛纨正在垂眸思索——做了半年的云中守将,他人比以前沉稳了,深邃的眼窝里不时闪过一丝警觉的锐光。
察觉到皇帝的视线,他抬起头来。
薛纨曾经做过皇帝近侍,皇帝对他比别人多些随意,“薛纨,你一定急着想和樊侍中汇合,有什么法子能绕过襄阳,直取岳阳?”
薛纨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有个法子,强闯义阳三关,以义阳为据点,攻取岳阳。义阳守将杨侑懦弱,攻城倒也不难。只是这样一来容易被襄阳的王玄鹤部自后方包抄,二来,义阳三关太险,强攻不下,反而会遭遇敌军夹击,三来,义阳没有粮道,无法补给,拖是拖不过檀涓。”
皇帝心里一动,“兵分两路,一路佯攻襄阳,牵制王玄鹤,另外一路猛攻义阳三关。至于檀涓……”皇帝脸色顿时难看极了。
周珣之知道皇帝的心思,“檀涓心性不定,现在他的家眷还在洛阳,陛下何不先尝试招降?”
皇帝冷笑,“他现在不过是檀道一的傀儡罢了。要招降檀道一,我看除了国公,没有人有这个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