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你。 ”(实招与饭,不招当饿死)
在我国百花齐放的刑讯逼供艺术中,这是一句相当搞笑的话,但凡审讯,一般先是民族大义、坦白从宽,之后才是什么老虎凳、辣椒水。即使要利诱,也是升官发财,金钱美女之类。
而王主事的诱饵,只是一碗饭。 无论如何,是太小气了。 事实证明,张差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人,具体表现为头脑简单,思想朴素,在吃一碗饭
和隐瞒真相、保住性命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于是他低着头,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不敢说。 ” 不敢说的意思,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说,而是知道了不方便说。 王之寀是个相当聪明的人,随即支走了所有的人,然后他手持那碗饭,听到了事实的真
相:
“我叫张差,是蓟州人,小名张五儿,父亲已去世。 ” “有一天,有两个熟人找到我,带我见了一个老公公(即太监),老公公对我说,你跟我去办件事,事成后给你几亩地,保你衣食无忧。” “于是我就跟他走,初四(即五月四日)到了京城,到了一所宅子里,遇见另一个老公
公。” “他对我说,你只管往里走,见到一个就打死一个,打死了,我们能救你。 ” “然后他给我一根木棍,带我进了宫,我就往里走,打倒了一个公公,然后被抓住了。 ” 王之寀惊呆了。 他没有想到,外界的猜想竟然是真的,这的的确确,是一次策划已久的政治暗杀。 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起暗杀事件竟然办得如此愚蠢,眼前这位仁兄,虽说不是疯子,
但说是傻子倒也没错,而且既不是武林高手,也不是职业杀手,昀多昀多,也就是个彪悍的农民。 '1359'
作案过程也极其可笑,听起来,似乎是群众推荐,太监使用,顺手就带到京城,既没给美女,也没给钱,连星级宾馆都没住,一点实惠没看到,就答应去打人,这种傻冒你上哪去找?
再说凶器,一般说来,刺杀大人物,应该要用高级玩意,当年荆轲刺秦,还找来把徐夫人的匕首,据说是一碰就死,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杀个老百姓,多少也得找把短儀,可这位兄弟进宫时,别说那些高级玩意,菜儀都没一把,拿根木棍就打,算是怎么回事。
从头到尾,这事怎么看都不对劲,但毕竟情况问出来了,王之寀不敢怠慢,立即上报万历。 可是奏疏送上去后,却没有丝毫回音,皇帝陛下一点反应都没有。 但这早在王之寀的预料之中,他老人家早就抄好了副本,四处散发,本人也四处鼓捣,造舆论要求公开的审判。 他这一闹,另一个司法界大腕,大理寺丞王士昌跳出来了,也跟着一起嚷嚷,要三法司会审。 可万历依然毫无反应,这是可以理解的,要知道,人家当年可是经历过争国本的,上百
号人一拥而上,那才是大世面,这种小场面算个啥。
照此形势,这事很快就能平息下去,但皇帝陛下没有想到,他不出声,另一个人却跳了出来。 这个人,就是郑贵妃的弟弟郑国泰。 事情的起因,只是一封奏疏。 就在审讯笔录公开后的几天,司正陆大受上了一封奏疏,提出了几个疑问: 既然张差说有太监找他,那么这个太监是谁?他曾到京城,进过一栋房子,房子在哪里?有个太监和他说过话,这个太监又是谁? 这倒也罢了,在文章的昀后,他还扯了句无关痛痒的话,大意是,以前福王册封的时候,我曾上疏,希望提防奸邪之人,今天果然应验了! 这话虽说有点指桑骂槐,但其实也没说什么,可是郑国泰先生偏偏就蹦了出来,写了封奏疏,为自己辩解。 这就是所谓对号入座,它形象地说明,郑国泰的智商指数,和他的姐姐基本属同一水准。 这还不算,在这封奏疏中,郑先生又留下了这样几句话: 有什么推翻太子的阴谋?又主使过什么事?收买亡命之徒是为了什么?……这些事我想都不敢想,更不敢说,也不忍听。 该举动生动地告诉我们,原来蠢字是这么写的。 '1360' 郑先生的脑筋实在愚昧到了相当可以的程度,这种货真价实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言官们自然不会放过,很快,工科给事中何士晋就做出了反应,相当激烈的反应: “谁说你推翻太子!谁说你主使!谁说你收买亡命之徒!你既辩解又招供,欲盖弥彰! ” 郑国泰哑口无言,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收不住了。 此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事实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除了王之寀。 初审成功后,张差案得以重审,王之寀也很是得意了几天,然而不久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张差装疯非常拙劣,为碗饭就开口,为何之前的官员都没看出来呢?
思前想后,他得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结论:他们是故意的。 第一个值得开疑的,就是首先审讯张差的刘廷元,张差是疯子的说法,即源自于此,经过摸底分析,王之寀发现,这位御史先生,是个不简单的角色。 此人虽然只是个巡城御史,却似乎与郑国泰有着紧密的联系,而此后复审的两位刑部郎中胡士相、岳骏声,跟他交往也很密切。 这似乎不奇怪,虽然郑国泰比较蠢,实力还是有的,毕竟福王受宠,主动投靠的人也不
少。 但很快他就发觉,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因为几天后,刑部决定重审案件,而主审官,正是那位曾认定刘廷元结论的郎中,胡士
相。 胡士相,时任刑部山东司郎中,就级别而言,他是王之寀的领导,而在审案过程中,王主事惊奇地发现,胡郎中一直闪烁其辞,咬定张差是真疯,迟迟不追究事件真相。 一切的一切,给了王之寀一个深刻的印象:在这所谓疯子的背后,隐藏着一股庞大的势
力。 而刘廷元、胡士相,只不过是这股势力的冰山一角。 但让他疑惑不解的是,指使这些人的,似乎并不是郑国泰,虽然他们拼命掩盖真相,但
郑先生在朝廷里人缘不好,加上本人又比较蠢,要说他是后台老板,实在是抬举了。 那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王之寀的感觉是正确的,站在刘廷元、胡士相背后的那个影子,并不是郑国泰。 这个影子的名字,叫做沈一贯。 '1361' 就沈一贯的政绩而言,在史书中也就是个普通角色,但事实上,这位仁兄的历史地位十
分重要,是明朝晚期研究的重点人物。 因为这位兄弟的昀大成就,并不是搞政治,而是搞组织。 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工作期间,除了日常政务外,他一直在干一件事——拉人。 怎么拉,拉了多少,这些都无从查证,但有一点我们是确定的,那就是这个组织的招人
原则——浙江人。
沈一贯,是浙江四明人,在任人唯亲这点上,他和后来的同乡蒋介石异曲同工,于是在亲信的基础上,他建立了一个老乡会。 这个老乡会,在后来的中国历史上,被称为浙党。 这就是沈一贯的另一面,他是朝廷的首辅,也是浙党的领袖。 应该说,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因为你必须清楚地认识到这样一点: 在万历年间,一个没有后台(皇帝),没有亲信(死党)的首辅,是绝对坐不稳的。 所以沈一贯干了五年,叶向高干了七年,所以赵志皋被人践踏,朱赓无人理会。 当然,搞老乡会的绝不仅仅是沈一贯,除浙党外,还有山东人为主的齐党,湖广人(今湖北湖南)为主的楚党。 此即历史上著名的齐、楚、浙三党。 这是三个能量极大、战斗力极强的组织,因为组织的骨干成员,就是言官。 言官,包括六部给事中,以及都察院的御史,给事中可以干涉部领导的决策,和部长(尚书)平起平坐,对中央事务有很大的影响。 而御史相当于特派员,不但可以上书弹劾,还经常下到各地视察,高级御史还能担任巡抚。 故此,三党的成员虽说都是些六七品的小官,拉出来都不起眼,却是相当的厉害。 必须说明的是,此前明代二百多年的历史中,虽然拉帮结派是家常便饭,但明目张胆地搞组织,并无先例,先例即由此而来。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谜团。 早不出来,晚不出来,为何偏偏此时出现? 而更有趣的是,三党之间并不敌对,也不斗争,反而和平互助,这实在是件不符合传统的事情。 存在即是合理,一件事情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它有发生的理由。 有一个理由让三党陆续成立,有一个理由让他们相安无事。是的,这个理由的名字,叫做东林党。
'1362' 无锡的顾宪成,只是一个平民,他所经营的,只是一个书院,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书院可以藐视当朝的首辅,说他们是木偶、婴儿,这个书院可以阻挡大臣复起,改变皇帝任命。 大明天下,国家决策,都操纵在这个老百姓的手中。从古至今,如此牛的老百姓,我没有见过。 无论是在野的顾宪成、高攀龙、赵南星,还是在朝的李三才,叶向高,都不是省油的灯,东林党既有社会舆论,又有朝廷重臣,要说它是纯道德组织,鬼才信,反正我不信。 连我都不信了,明朝朝廷那帮老奸巨滑的家伙怎么会信,于是,在这样一个足以影响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