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出得房间。为何只这一步,却如此难跨越?还是说,人生跨不过去的,往往便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坎,就如同她现在这般。
拼尽全力,她向外挪动着,今日即便是死,也要有尊严。全身都是冷腻的汗水,无数气血向头上冲来,滔天的疼痛如翻滚的巨浪吞没了她。忽然,熟悉的龙涎香味溢了满鼻,他炙热的体温正温暖着她冰凉的下身,却无法再暖上一寸。
“快来人,来人!传御医!”耳边是他颤抖的声音,响炸了她的耳。
突然,只觉得下身有一滑软粘腻之物滑出,也许是母亲的天性,那一刻,她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孩子已是永远的离开了她。
那一刻,她后悔了,她好后悔,她为什么要赌气饮下那一碗红花,她甚至都没有为腹中的孩子去争取过,也没有争辩。她只是一个自私、卑劣的母亲。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她甚至愿意跪下来求他,求他留下孩子,什么自尊,什么骄傲,统统抛弃,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落得个不明不白。
泪水无可遏止地滚落下来,滚烫的,似乎在顷刻间将她整个人烫穿,有多久没有流过眼泪了?久到她甚至快要忘却,泪水原来竟是咸涩的。不能哭,自十岁起,她便对自己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即便再难承受,也绝不哭泣!用尽全力,她伸出蜷曲的一手,努力的去擦拭眼泪,不想却是越拭越多,总也擦不完。
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在她蜷曲的睫毛之上凝聚,凝成一颗颗世间最昂贵炫目的珍珠落下,滴滴落至冰冷的地上,却只是淹没在一片鲜红之中。
望着这些断了线的珍珠落下,有一些落至他的衣衫之上,瞬间晕开了一朵潮湿暗沉的花。风离御怔愣无语,她从不哭泣,他从未曾见过她哭,哪怕此前他那般残忍的对待她时,亦没有见她落下一滴泪水。曾经,他是那么想知道她哭泣的模样,会是怎样?
而如今,他终于见到她落泪了,却是这般凄绝的场面,早知道会是这样的场面,他宁可永生永世都不要见到她的眼泪,是这般的揪心,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掏空了。她竟然哭了,从前再多的苦痛,她都只是默默承受,而没有哭泣。如今却因为他们的孩子失去了,而落下眼泪,而这是否说明,他们的孩子,她亦是在乎的?
腹中痛得万箭穿心一般,寒凉的感觉自足底已是润遍全身,烟落只觉着意识渐渐涣散,泪眼模糊中,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强烈的恨意侵入她肌肤的每一寸,侵入骨间的每一处缝隙之中。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只努力得睁大美眸,冷锐直刺入他的眼,咬牙迸出三字,“我恨你!”
感受到她的头,自他肩胛缓缓滑落,慢慢坠至他的臂弯,风离御渐渐收拢了双臂,眸中覆上阴冷的深沉,愈搂愈紧,似要将她揉入骨血中去一般。
指甲早已是深深嵌入,印出道道血痕。那一句“我恨你!”,教他冷彻了心。
银牙暗咬,全身迸出强大而又恐怖的气息。风离澈!让本皇子手刃亲子,这噬心锥骨之痛,这笔血账,他日定要教你感同身受,十倍奉还!
……
悠悠转醒时,已不知人世几许,只觉得身体之中那种空落落的痛无处不在,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勉强睁开眼皮,动了一动身子,却只觉得沉重无比。
孩子!烟落猛一惊醒,挣扎着身子起来,奋力的在自己小腹之上摸索着。孩子,她的孩子,终究是没了。
“烟落,你醒了?”似乎是李翠霞的声音。
又是一惊,她偏过头,才发现自己已是回到了尚书府中,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是他将她送了回来。
“娘……”发白的唇色,有些怯怯的望向自个的娘亲,她被七皇子休离了,只怕娘亲又要失望了罢。
李翠霞只“嗯”了一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忽然,有小厮慌忙跑入房中,道:“宫中来了圣旨,老爷请夫人与……小姐速速前去迎旨。”
宫中圣旨?!她们对视一眼,皆是不明所以。
容不得多想,李翠霞赶紧扶着虚弱不堪、脸色惨白的烟落,疾步来到了前厅之中。
一众人等齐齐跪下迎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户部尚书楼封贤有女楼氏烟落,秀毓名门,才貌双全,品性娴熟,祥瑞世德。特召入宫中,册正五品婉仪,侍朕左右。望能勉效频繁之职,端礼法于深宫。承圣天之仁恩,永绥后福。钦此!”
尖细的嗓音,久久回荡在了尚书府中,摒弃不散。
耳旁皆是山呼万岁之声,“臣等领旨谢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烟落愣愣跪着,册封她为正五品婉仪?!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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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深宫戚戚 第一章 相劝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刘公公上前一步,朝着烟落贺喜道。他看起来约是四十开外年纪,却经不住风霜侵袭,双鬓已是微微染白。唯有眼角处深深的鱼尾纹,尽显出他年轻时的历练与精明。是呢,没有一定的手段,何以能在深宫之中爬到今日这总管的地位。
烟落懵懂发愣,久久不能回神,脑中飞快的转着,她原先是七皇子的侍妾,即便是已经被他休离,入宫似乎也不太合适罢。
楼征云一见妹妹直愣愣的发呆,慌忙推了推她,小声暗示道:“还不谢谢刘公公。”
烟落一僵,盈然拜倒,扣福致谢,却一言不发,眸光定定地注视着地面,瞧着那缝隙之间竟是冷凝出了细霜之色。突然,她猛一抬起头,双腿跪着向前挪动一步,脸色惨白,道:“民女蠢笨,已是被弃之妇,得以尚书府中收留已是万幸,怎敢高攀入选宫中侍奉皇上。还望公公明察!”头脑忽的一热,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只知道自己不可以入宫,不可以!
楼征云慌忙拉住她,覆上一脸赔笑,偷偷向刘公公手中塞入一早便准备好的金锭子,只笑着掩饰道:“舍妹大病初愈,神志尚且不太清楚。竟是胡言乱语,过两日便好,过两日便好……还望刘公公不要介怀。”边说着,边抹了抹额头,背上早已是冷汗涔涔,这刘公公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颇有些手段。烟落入宫已是定局,想要日后有条活路,便不能得罪于他。
刘公公深深地望了烟落一眼,倒也不生气,只是好言劝道:“楼婉仪,君无戏言。圣旨既是天命,小主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普通秀女入宫,不过是册封六品贵人。小主一步上青云,直封婉仪,乃是与众不同,前途无量,小主自个儿好好珍惜罢!”精锐的眸子淡淡扫过烟落,历经多年风霜,什么样的事他没见过?心中早已是习以为常,是以对她倒也是十分的客气。
烟落整个人重重向后一倾,如突然被狂风刮倒的树枝,失了支持。踉跄的晃了又晃,再无语。
又瞧了一眼脸色一片惨白的烟落,如雪的肌肤,透明如纸,摇摇欲坠的身躯有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刘公公转而看向楼封贤,凝眉道:“楼尚书,进宫原是大喜之喜婉仪小主气色不佳,你可要好生注意调养。册封了,便是皇上的人,怠慢不得。咱家要走了,婉仪小主便暂托你们好生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