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书脚步一滞,转眸看向烟落的眼神却已是平静如水,她缓缓拂落烟落拽住她的手,双手合十作揖道:“这位施主,贫尼静心,一心向佛,今日得忘尘师太指点一二,实是万幸。”
言罢,便与住持师太一同离去,没有半分留恋。
如此,寺中其余人等,也一应散去。只余烟落一人呆愣站立于前厅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琴书竟然出家了,她至今不能相信,恍如隔世。
不再惦念人世,只怕琴书对风离御也是寒了心,也许更多的则是对自己的愧疚。其实,自己并不是十分怨恨琴书,是她自己无用,深深陷入他的柔情陷阱之中,无法自拔。
若说恨,她从来只恨自己。对琴书,不过是有些心寒罢了,毕竟连身边最知心的人,都尚且不能相信,那偌大空寂的皇宫之中,她要相信谁?彼时的她,真的有一种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感受。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琴书竟是愧疚至此,执意落发出家了。
山里的风,呼啸而过,霍霍有声,带着森森冷意,她站得太久太久,只觉得浑身渐渐凝冻成冰,身上一阵紧过一阵的发凉,心中也开始绞痛,像有一条小蛇蜿蜒肆虐。
终于,琴书也离她而去了。
空洞目光的尽头,只有一片枯叶自枝头缓缓坠落,飘至雪地,那是白与黑的分明。
此后,慕容傲几乎隔上数日便会来探望她一次,每次来总是带上些平日里这边没有的东西,日子渐渐倒也能过的去。
他送来的冻疮膏药效极好,手指虽仍是有些红肿,却已经没有原先那么疼痛难忍了。
转眼间,又是过去了大半个月。
进入三月间,天气终于不再那般冷了,山风化去了寒气,吹暖了融融绿色。
再次等到慕容傲的那日,寺中庭院芳菲初绽,她屋后挨着山崖边的老桃树绽出了第一朵桃花。
山里的天,比外头还要冷些。只一朵桃花孤零零开在枝头,迎风而立。那花瓣红而单薄,瞧着竟是教烟落心中无端生出几分惆怅来。
慕容傲自进来后就一直闷声坐在大石之上,也不说话,脸色有些灰败。
烟落眼皮突地一跳,眉目间隐隐含忧,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慕容傲脸色不断地灰败下去,他用力闭一闭眼睛,突然硬声道:“宸儿……病得很重……”
他的话生冷地一字字的钻入她的耳中,像是无数只嘈杂的蜜蜂,在耳边嗡嗡直响,吵得她头昏眼花,她面容血色尽失,只愣愣道:“你说什么?”突然,她倏然跳了起来,似是不能相信一般,声音支离破碎道:“你在胡说些什么,那么小的孩子,能生什么重病,御医呢?不是有御医照拂么?”
慕容傲一把按住她的手,急切道:“你冷静点。烟儿,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烟儿,昨日我得到的消息,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听红菱说宸儿似是得了一种罕见的红疹,发得全身都是,宫中御医皆是束手无策,说是从未见过的怪病。”
她怔怔听他说着,很安静的听,只觉得身上像被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地狠狠锉磨着,磨得血肉模糊,疼到麻木。
胸腔的血气澎湃到无法抑制,她走的时候,宸儿还是好好的,皇宫之中尚且是锦衣玉食,又不是什么山野乡村,从哪里去得什么罕见的怪病,只怕是有人蓄意加害才是。会是梅澜影?还是柳云若?
呆了片刻,她突然失声尖叫起来,声音极是凄厉,仿佛是一块上好的衣料被狠狠撕裂的声音,听得人心神俱碎。
她的泪一滴一滴滑落下来,无声蜿蜒在苍白的面颊之上。
慕容傲上前一步,紧紧捂住她喊叫的微凉双唇,死命地摇晃着她的身体,低吼道:“烟儿,你清醒一点,清醒一点!又不是说不能治好,我这就去想办法,去将宸儿弄出宫来,咱们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将他治好,嗯?”他目光恳切,声音有着低迷与潮湿的暗哑。
将当朝太子弄出宫来,谈何容易?烟落的神志并没有晕去,她惶然地激烈地摇着头,冷汗涔涔落下,都怪她一时心软,犹豫不决,才会让她们得逞的。她不能再等下去,再忍下去了。她们不会放过她的孩子的,即便这次躲过了,还会有下一次的。
也许,梅澜影是恨极她的孩子,毕竟她以为是自已害她小产,让她不能再生育。柳云若也是恨她的,也恨极风离御。也许她们觉得她的孩子当了太子,日后对她们来说反而会是一种威胁,还不如扶持映月的孩子,一定是这样的。
心中的冤屈与愤恨如困兽一般左冲右突,几乎要在心上刺出一个口子爆裂开来,顿时化作毒蛇猩红冰冷的信子,牢牢地缠在她的胸前,蜿蜒其上。似乎是谁的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那样用力,掐得她喘不过气来。
突然,她也不知浑身哪来的力气,猛然挥开了慕容傲,直欲往门外冲去。
他慌乱地将她的身子抱在怀里,满面痛悔,一张俊颜浑无人色,牢牢抓住她的胳膊道:“烟儿,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样突然告诉你的,兴许宸儿过两天就好了,都是我太急了,都是我不好……”
她迷茫张口,心神剧痛之下声音粗哑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只喃喃问道:“那他呢?他都不闻不问的吗?啊?难道那不是他的孩子吗?”
慕容傲拼命制住她的挣扎,急道:“他又不是御医,又能有何良方?听闻他明日要来留华寺为太子上香祈福。”他握着她的手臂力气很大,声音却愈加温柔,那样的温柔,几乎想让人依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