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璞的父亲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因为一场久未治愈的肺痨病,终于撒手人寰。在他断气的同一天,与他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在一幢古老而又阴森的老宅里,用一根结实的绳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尾随丈夫一起去了遥远的天堂。
当我和陈璞搭乘远郊班车前来血衣镇的时候,他就无数次在我耳边念叨:〃唉,王东啊,我早就让他们到城里来享享清福,可他们就是舍不得家里的老宅,不愿意离开。哪怕生了病,也不肯到城里来看医生。没想到……〃说着说着,他的眼眶里就盈出了一汪泪水。
作为陈璞最好的朋友,在这个时候,我也只能安慰他:〃别伤心了,老年人都是念旧的,也是最重感情的……〃
在默然之中,我们沿着逶迤的山路,走下了山脊,来到血衣镇的镇口。天已经暗了下来,紫色的薄雾中,我依稀辨出,在镇口外,有一条小河,一座木桥架在小河上。已经是初秋了,河水并不湍急,无声地流淌着。
为了岔开话题,我问陈璞:〃为什么你的家乡要叫血衣镇?这真是个诡异的名字啊。〃
陈璞答道:〃传说在很多年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很残酷的战争。嗜血的胜利一方将几千名战败俘虏带到了河边,残忍地砍掉他们的头颅,将无头的尸体扔进了河中。死者的鲜血,淌在河水之中,又渗进河边的沙滩上。所以,整条河的河水都被染成鲜红色,至今,河水依然是红的。镇里的人用河水浆洗衣裳,所有的衣物也被染成了红色的,就如血衣一般。所以,这个小镇一直叫血衣镇。〃
真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
我走上木桥,倚着木质的栏杆向下望了一眼,河水缓慢流淌着,河道散发出腐烂的血腥气味,令人作呕。
昏暗的夕阳下,河水的颜色很深,像一团死人毛发酿成的酱油。果然,河水是红的。难怪连这里的雾,都是紫色的。
蜿蜒河道的上游,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了〃砰砰砰砰〃的声音,节奏很慢,是谁在用木棍敲击着河边的卵石。陈璞说:〃那是镇里的妇人,正在用河水浆洗着衣裳呢。〃
2
刚走进小镇,我就看到几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小孩,正在铺着青石板的道路上,玩着纸牌的游戏。他们听到脚步声后,缓慢停下了手中的游戏,抬起头来望向我和陈璞,眼中流露出奇怪的神情,那是一种很呆滞的眼神,他们的瞳孔前,仿佛笼罩了一层雾,看似没有一点感情,却又都死死盯着我们。
正当我觉得有点纳闷的时候,其中一个孩子忽然跳了起来,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重重向我们砸来。猝不及防之下,石头砸在了陈璞的手臂上,让他发出了一声呻吟。我正要发怒,陈璞却拉着我的肩膀,说:〃算了,别和小孩一般见识。〃
这时,突然从街边一座房屋里冲出一个中年女人,披头散发,面色惨白,同样穿着血红的衣裳,她尖叫了一声,一把抱起了刚才袭击我们的那个小孩,转身跑回了屋里。在街边玩耍的其他孩子,也一哄而散,街道顿时变得清冷起来,一个人也看不到,就如同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我只好无奈地跟着陈璞,沿着一条笔直的青石板马路,穿过了血衣镇,来到一幢老宅前。
这座老宅,与乡村里的寻常宅子相差无几。一堵不算太高的土墙围绕在宅子外面,黄铜大门紧锁着,两只红色灯笼挂在门庭两侧。门庭上挂着一张门匾,上面写着四个朱漆掉尽的斑驳大字:¤╭⌒╮ ╭⌒╮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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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田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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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璞走到门前,大声叫着:〃陈卓,开门!陈卓,开门!〃
我好奇地问:〃陈璞,陈卓是谁啊?〃
陈璞漫不经心地答道:〃他是我的弟弟,我的孪生弟弟。〃
这可真让我感到诧异,以前从来没听说过陈璞有一个孪生弟弟。我正想多问一句的时候,在我们身后,也就是老宅对面的一幢宅子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穿着红衣,形容枯槁的老头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看到陈璞,就大声地叫道:〃是陈璞呀!你终于回来了。〃
陈璞连忙向我介绍:〃这一位,是朱大伯,我家多年的邻居。我爸生病的时候,全靠他照顾陈卓。〃
听了他的话,我不由得有些好奇。既然陈卓是陈璞的孪生弟弟,现在也应该有三十岁了,为什么还要别人照顾呢?难道他得了什么病?
正当我疑惑的时候,朱大伯开口说道:〃陈璞啊,你也有十多年没回过家了吧?刚才要不是我想起才给陈卓喂了刘医生开的药,还以为你是陈卓呢。你们两兄弟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他顿了顿,又说,〃陈卓吃过药后,睡着了,你怎么叫他,都叫不醒的。你家里的钥匙,我这里也有一把。我去找找,马上给你开门。〃
看来,陈璞的弟弟是生病了。陈璞也跟着朱大伯走进了屋里,而我则无所事事地四处梭巡着。天已经黑了,朱大伯家门外的灯笼亮了起来。在昏黄的灯光下,我忽然看到陈璞家围墙的拐角处,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女人,头发很长,脸色惨白,暗夜之中,犹如鬼魅一般。她看到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却缓缓抬起了手,指向陈璞家的围墙。我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看到了一张贴在围墙上的纸片。纸片是用糨糊贴在墙上的,此刻,纸片下沿的糨糊已经干枯了,随着与夜晚同时到来的寒风,纸片迎风摇曳,似垂死挣扎的白色蝴蝶。
是谁把这张纸片贴在了陈璞家的围墙上?疑惑中,我抬起头,却发现那个鬼魅般的女人竟然消失了,就像她从没有出现过一般。难道她真是山中的妖魅?传说在深山里,有一种山鬼,长着美女的面容,每当看到生人的时候,全身就会涌出鲜血,浸湿身上的衣裳。山鬼只有杀死看到的陌生人,才能止住全身流淌的血液。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这个诡异的传说。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犹如梦游一般,缓慢走到那张纸片前。我拿出手机,随便按了一个键,手机屏幕闪烁着蓝幽幽的光,恍若一簇鬼火。
在这微弱的光芒下,我看清了纸片上的字迹。
天惶惶,地惶惶,家里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读一遍,一觉睡到大天光。
在纸片的下方,还画着弯弯曲曲的符咒,符咒下,写了几个字:〃姜子牙在此,百无禁忌。山鬼邪灵,速速退散!〃
3
〃王东,你在看什么呢?〃身后传来了陈璞的声音,在他的手里,拿着一串明晃晃的钥匙。
我指了指墙上的纸片,声音有点颤抖:〃陈璞,这个是什么啊?〃
陈璞走近后,瞄了一眼,哑然失笑:〃血衣镇离城市太远了,长久以来,一直缺少医疗条件,教育也跟不上。所以这里的人多少有点迷信,认为小儿夜啼,是受了山鬼的蛊惑。要想让小孩止住啼哭,就在别人的家门外贴上一张纸片。如果有过路人无意中看到纸片,并主动念上一遍,喜欢夜哭的小孩就会不再哭泣。说到底,其实就是种无稽的迷信而已。〃